张贴的画纸从左至右,由上到下排列的井然有序,有的泛黄,有的崭新,有的线条晕开了点,有的线条清晰如才描。
“这些都是你画的啊。”舒时想凑近了看,但又怕弄毁了。
钟如季嗯了声,把最下面的一幅画取下来递给他,说:“想到了就会动笔。”
舒时一手捏着那一小段透明胶,一手托着画纸,小心翼翼的就怕把画弄坏了。
“不用这么小心。”钟如季失笑。
画纸又轻又薄,放在手上都没什么重量,舒时看着画中面容桀骜的红发青年,关于疯狂马戏的记忆再度清晰。
舒时的视线一寸一寸的挪,画上的仇宵与他记忆里的模样完全重合,他抿抿唇回钟如季道:“当然要小心。”
他手上拿着的、衣柜里贴着的不只是画,更是数个人物存在的证明,他们有血有肉,曾经鲜活过。
本以为早就翻篇了,现在又被勾起了情绪。舒时有那么点触景生情。
画纸的右下角有两个小字,标的是仇宵的名字。
用心且郑重。
舒时想到当初空间里钟如季和仇宵那整天不对付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表面上冷淡又毒舌的,回到现实却会特地将仇宵的模样画下来,想想还……怪可爱的。
“他们半数以上都是我的任务目标,”钟如季说着就倚在了柜门上,“之中又有绝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
接着他轻哂,补充解释:“或许罪有应得这个词用的太重,那换种说法,死亡是他们该有的宿命。”
“这个,他在空间里是我兄弟,同生共死的患难之交。”钟如季伸手点着第二排画纸的某张人像,语气平淡,“我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豁出命救了我两次,但他是我的任务目标,所以我杀了他。”
似曾相识的剧情和走向。
舒时心里提了口气。
“听起来是不是特别不近人情?”钟如季望向他一笑。
舒时看着画纸上略带煞气却笑容真挚的男人,一时间无法评价。
“其实都算得上是忘恩负义了。”钟如季笑了笑自己又道。
他站直了去掀开那张画纸,下面还有一张不同风格的画像。
手持大刀的男人双目赤红,剜过来的目光凶煞嗜血,地上全是被鲜血浸透了的人,他站在一堆死人中间,笑的肆意扭曲。
画面给人的冲击力太大,舒时瞳孔缩了缩。
暗朱的血淌了满地,没有一处干净可站脚的地方,男人浴血而立,大刀刺在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喉咙处。
那死去的人面目痛苦,像是有所不甘,留恋不舍的望着某一处,舒时在画上寻找,看到他目光所及之处躺着一个婴儿。
蜷着身子脸色青灰的小孩闭着眼睛,身上裹着血襁褓。
孩子已经死了。
一张画纸呈现的画面有局限性,可这两张画足以让舒时明白那个空间是个什么样的背景,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来来回回吐不出半个字。
“他对所有人都是恶,甚至是罪大恶极,但是对自己兄弟却可以肝脑涂地。”钟如季道,“你觉得他该死吗?”
“……该。”舒时一个字都应的不成声。
钟如季莞尔,抛出犀利的问题:“那你觉得我有资格杀他吗?”
舒时被他问沉默了。
“你觉得没有,对吧?”钟如季循循善诱道。
舒时点了点头,犹豫道:“可是他……也确实是罪有应得……”
“他没有对不起我。”钟如季微微强调。
气氛徒增压抑之感。
钟如季有半晌没说话,他将第一张画纸搁下,朗笑的男人取代了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仰了仰脖,进入正题:“生存空间无罪受灾者成鬼怪,击杀空间有罪者逍遥法外。这两句直接包含了绝大多数的任务类型。”
舒时心中五味杂陈,正如钟如季的经历,击杀空间发布的任务总会有充满矛盾性的一例。
很不巧,他遇到的正是特殊任务。
“人为箭矢里,齐储罪大恶极,白璟收的人命不少,密室里的白钦活着是生不如死。”钟如季道,“这样总结下来,似乎每个人都有必须死的理由。”
“但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觉得理所应当,白璟到底该不该落到这个结局你自己最清楚。”
“你不是曲澜,你也该把自己从角色里摘出来。白璟可以成为你追悔莫及的回忆,但不能成为你无法解开的心结。”
钟如季始终维持着冷淡,声音冷淡到漠然,他冷静的阐述,不是在安慰,只是在告诉对方要分清空间和现实。
“好。”舒时良久后才轻声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仇宵的面容上。
原先取下画纸的位置还有一张画着老虎的贴在后头,舒时上前一步将画纸贴回去。
“我知道一切都不该用身不由己来形容,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舒时道,“无论他在外人面前是怎样的修罗,但他对我的真心不会作假。”
“我很想留下他,尽管那是个任务空间。我只是希望苦了一辈子的他能得个好结局,然而最后却是我亲手把他的未来断在十七,他死在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
“可能是我自身比较优柔寡断,一直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目标。”舒时自嘲一笑,“但我还是做出了自己最鄙弃的事。”
“我不是圣人,我也会怕死。”
钟如季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话,接受他所有的倾诉。
舒时断断续续的说了有七八分钟,越说情绪越泛滥,到最后把自己所有感受一股脑全倒出来,只差把自己身份的难处告诉钟如季了。
“钟如季。”舒时轻叫了声,眼睛压在手臂上没抬头。
从有泪意起他就蹲下了,之后就一直没站起过。
钟如季应了声嗯。
“谢谢。”鼻音很重。
钟如季没说话,弯下了身子揉揉他的头发。
脚步声渐远,关门的声音也很轻。
昏暗的光线中,舒时侧了侧头望向钟如季离开的方向,片刻又将脸埋了回去。
让他一个人哭会儿,哭一会儿就行。
-
钟如季在门口站着,之后靠着栏杆时也还是看着房门。
舒时的表现完全是个新人该有的,不像经历了多个空间的老手,遇到这种任务估计得喜死。
钟如季抬手撩起刘海,吐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闷的感觉了,这次是因为看到舒时情绪崩溃,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心疼吗?好像是的。
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安慰都找不到合适的身份。
“没用。”钟如季咬的字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看了眼房门,听不到一丝声音。
明明难受成那样了,哭还不出声,又没人笑他。
别墅的门打开,交谈正欢的三人前前后后的进来。
周夕歌格外自然的往沙发上一靠,手搭在扶手上,潇洒至极。
“夕哥,形象,注意形象。”平弈秋笑侃。
“在你们面前我要什么形象?”周夕歌一挑眉,本来挺显气场的动作放她身上就是奶凶奶凶的。
“好歹我们也是两个帅哥,尊重一下我们也好。”郑祝司坐到中间位置,侧头笑道。
“不好。”周夕歌交叠双腿,单手撑着脸,“你俩我看腻了。”
她眼神一扫,看见靠在栏杆上的钟如季的背影,启唇一笑:“但是你家老大那款我还是很喜欢的,看不腻。”
“啧啧啧,那你趁早看吧。”郑祝司摇摇头,不正经道,“等事儿成了估计门都不出了。”
平弈秋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没绷住都笑出了声。
平弈秋没缓下来,边笑便道:“你这么说信不信钟哥揍你。”
“啧,你俩打哑谜呢?”周夕歌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总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郑祝司缓了缓放纵的笑容:“这种事儿你们女生不要了解的好。”
“哼。”周夕歌往上一瞟,微微笑了笑。
“那要不让我了解一下?”钟如季从三层下来后道。
平弈秋背对着他,笑容戛然而止,连忙乖巧的坐到郑祝司身边,死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
“咳。”郑祝司也选择闭麦,忘了这大佬听力绝佳了。
周夕歌看戏看了会儿,想到正事后对钟如季道:“说真的,明天去不去任务厅看戏?”
“看安排。”钟如季回道,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什么安排啊,你怎么突然日理万机了?”周夕歌皱皱眉,“他们终于要栽跟斗了你不去看看多可惜啊。”
平弈秋在旁咳了两声,解释道:“钟哥最近约的训练比较多。”
约训练,还是钟如季主动约的训练,脑子一转就明白了。
周夕歌想了想,出主意道:“要不大家一起去?”
平弈秋和郑祝司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顾虑。
“不过就得委屈你一下了,别靠太近。”周夕歌也考虑到那一点。
“看情况。”钟如季还是道。
如果明天舒时没能处理好情绪,他也不可能在对方情绪低谷的时候让对方和一区打照面。
“不去也没事儿,咱们可以现场转播。”平弈秋哈哈一笑,想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