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这位名满上京的名媛以手掩面无声哭泣,她不停地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半晌后,她抬起头,用一双透着红的眼睛看向和仪,轻轻的、像是生怕吓到和仪一样,小声问:“你可以让我有个机会补偿你吗?你放心,任何小说里的情节都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会从林家搬出去,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一定会属于你,我只希望,你能让我这个‘窃贼’能够有机会补偿‘苦主’,不然我会一生于心不安。”
杜鹃见此只觉心里刀割的一样疼,却又不出言阻止,只将头埋到林正允手臂上,眼泪晕湿了西装袖子上的一大块,心中只恨造化弄人。
林毓齐自幼与姐姐亲近,此时心中也不好受,但却沉默地坐在那里,听着林毓晴向和仪道歉,看着自己这位向来骄傲的姐姐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他被哥哥握住了手,哥哥看向他的那一眼,带着警告、安抚……与隐隐的无奈。
林毓齐抿着唇,告诉自己:这本是应当的。
和仪看了林毓晴一会儿,忽然微微倾身,以一个平视的角度和她对视着,眼中淡淡的,又仿佛带着些感叹:“天命造化弄人,你我也不过是天地间的蜉蝣尘土而已,你不必愧疚。”
她微微抬手扶起林毓晴,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带着笑慢慢说着:“我看人是很敏感的,对我有恶意的人,靠近不了我周身五米之内,就会被放到。”
她直起腰,侧头看向林家四口,“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不是无知少女了,也不缺你们林家的钱权财势,甚至如果我想要,那些东西,轻而易举,触手可得。我对你们无所求,自然也不会放下身段极尽讨好,我这个人怪癖很多,俗称‘矫情’,如果咱们真的生活在一起,那是一个很漫长的磨合过程。”
这话说得伤人,却很通透。
商场上情势变幻波诡云谲人心难测,这样难听的话落在耳中反而让人放心,林正允与林毓中父子对视两眼,刚要开口,杜鹃已猛地蹿上前去抱住了和仪,哭泣着一声声地喊:“晏晏!晏晏啊!我的女儿!”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拿到通知单的那一刹那,杜鹃又哭又笑,林毓中看向和仪,得益于良好的视力,他清晰地见到了她微微湿润的眼眶与紧紧抿着的唇。
他愣了一下,发现这个妹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坚不可摧、一身倒刺。
时候已晚,回京自然是来不及了,一行车队又浩浩荡荡回到山中,已是明月高悬。
山居门前挂着两盏琉璃灯,八角宫灯的样式,在都市中是不常见的,在这常年被山岚雾气笼罩的连绵青山之中,映着白墙黛瓦,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晏晏。”孟叔略带担忧地看着和仪,和仪对他笑了一下,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的……父母兄弟,还有这位……林小姐。收拾些客卧出来吧。稍后开始收拾东西,咱们要提前去上京了。”
“好的。”孟叔连连答应,见和仪面色神情一如往常,便放下心去做事了。
杜鹃有心和和仪亲近亲近,但见她礼仪周到地招待众人,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便压下了心思,挽着林正允的手,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和仪款款离开的背影,分毫舍不得放松。
“去睡吧,明早起来再说。”
和仪的屋子在花园深出,室内的摆设倒是与小院上下的中式画风不同,柔软的沙发、厚厚的长毛地毯、摆在窗边的吊篮,精致小巧的香薰蜡烛,堆了半床的毛绒靠枕,处处透着闲适慵懒。
星及给她添了一勺安神香后悄然离开,和仪躺在床上翻滚两圈,越躺越精神,最后实在按捺不住,翻身而起信手掐诀,对着铃铛压低声音做贼一样小声说:“来玩呀!”
她嘴里说着,眼睛还时不时地向门窗看去,提防被人发现。
“扑克还是麻将……”那边很快给了她回复:“打牌不如吃鸡啊!”
菜鸡和师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顽强地拒绝了。
“哎呀呀,真不巧了,我们都打上了!”那群不靠谱的狐朋狗友非常不给和师面子,在那头一边猛戳屏幕一边分心答话:“你就自己玩吧,或者你现在进来,我们不介意你加入,虽然你菜,但是你欧啊!”
和仪猛地翻了个白眼儿:“你还挺紧跟潮流的,分得清非和欧吗?”
被用作通讯的小法器那边传来了啧啧不满的声音,有人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说来,这七月十五刚过,小晏晏你怎么这么有精神呢?唉,我们老了,睡不了了,就羡慕你们年轻人的睡眠质量,你们倒好,就知道熬夜,简直浪费!小妮子你得早点睡!唉,再过几年,你也老了,什么时候来和我们这群老东西作伴啊~别去你师父那,那幽冥地底有什么意思?咱们在上面,玩的还开心,要什么吃的玩的没有?”
和仪把自己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对不起,我有一个疑问,你们就算想睡,睡得了吗?一个个僵尸粽子千年老鬼的,要不要我联系庄别致让他上门探望你们。”
“小妮子不识逗呢!”对面那群恼羞成怒,集体表示:“不和你浪费时间了!吃鸡吃起来!兄弟们go!go!go!”
“唉。”试图找人打发时间失败的和师盘膝坐在自己宣软的大床上,唉声叹气,沧桑地发出感慨:“现在这世道啊,你永远不知道,和你一起攻城略地的是千年老妖还是万年僵尸。”
感慨之后,还是无聊,她拉了两个靠枕来垫在背后,自己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靠住。
“舒坦——”和仪长长舒了口气,拿起手机刚要打开,又猛地一个激灵,快速把手机撂到了床头柜上,被子一蒙,呼吸轻缓绵长。
捧着东西从廊下经过的星及透过窗子向内一看,虽然只能看到一层窗帘,却还摇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早些睡,养精神。”
回答她的是屋里的几声哼唧。
星及自己也无奈了,忍俊不禁,再次摇摇头,顺着游廊离去了。
人一走,和仪就精神了,被子一掀坐了起来,重新摞起靠枕摆出“阵法”,自己舒舒服服躺在上面,翘着个二郎腿拿起手机美滋滋地看了起来。
正看到柔弱无辜的小白花女主被男主妈妈为难,一手伸向支票,身形微微颤抖,眼眶湿润——阿姨,我对他的爱,绝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又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和仪迅速恢复了呼吸,手机一关被子里一塞,双目安稳闭上,除了垫得高高的上半身之外,没有什么能暴露她。
“唉——”
伴随着叹气声,脚步声渐渐消失,和仪重新恢复了自己放纵而自由的身姿,满怀期待地打开了手机,看向了下一句——五百万……阿姨,有点少。
嘻嘻嘻。
口味清奇的和师瞬间满足了,财大气粗的她当然不差那点霸王票的小钱,点开就是十个深水鱼雷,美滋滋地评价:不错,虽然男主又渣又花心又没审美,好歹还有点用处。
和师活了这么多年,最厉害的就是自我排解功能,这会已经大概恢复了冷静,在床上滚了两圈,默默再次将手伸向刚被放到床头柜的手机。
于是乎,伴随着明月星斗,和师手欠地搜索了某网站热词“真假千金”,打开了一扇自己曾经已经打开过的狗血大门。
虽然有些情节不符合常理,但是看起来爽啊!
第4章 .被迫学习宅斗技巧 然而并没有机会用上……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和仪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在她屋子院前的五尊雕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去他的!
和仪一手死死捂着胸口,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那没有动也小鹿乱撞的心脏。
星及见状连忙上前,暗恨自己疏忽:如果是平时,一开门院子里突然多出几个人,和仪别说怕了,只怕第一个举动就是抄家伙上去干;但今天不同往日,先是七月半消耗过度,后是一大天的震惊过度与熬夜不睡,这心脏哪里受得了。
“晏晏你怎么了?!”杜鹃几人也连忙围了上来,和仪靠着柱子顺了顺气儿,有气无力地道:“这是演那一出啊?”
杜鹃心里暗恨自己鲁莽,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也觉着心疼,嘴唇抿的煞白,就在旁边伸着手也不敢碰和仪。
林家父子三人更是排排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眼见星及半环着和仪顺气,知道用不上自己,就更不会上前了。
林毓晴倒是看出点门道来,上前扶了和仪一把,星及瞥她一眼,见和仪没什么抵触情绪,就没拒绝。
“你是……心脏不好吗?平时吃什么药?”林毓晴摸了摸和仪的脉搏,心里有数,问。
和仪长舒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这几日太累了,有些受不住。”
星及在旁恨恨道:“自作孽不可活也!明儿把这边的网线拔了,看你怎么熬夜!”
“星及姐姐~好姐姐~”和仪跟星及可硬不起来,倚着柱子扯着星及的袖口摇啊摇地软着嗓子撒娇:“我错了!我这不是太亢奋了嘛!”
几个悄悄爬墙过来看热闹的鬼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头次知道恶名昭著的和女魔头私下里这么不要脸。
“谁!”和仪一个眼刀扫过去,眸中犹带寒光。
林家几口人顺着看过去,却只见到绿木繁荫、鲜花繁茂。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天爷保佑,那个小女魔头看不见我。
啊,是诚心祈祷的声音。
星及忍不住抿嘴儿一笑,低声道:“许是听了声来看热闹的。”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仪一眼,心中存疑。
“吃过早饭了吗?等会我要出去一趟,你们要不要和我在山里逛逛?”和仪发出了橄榄枝,林家几口人自然顺着就上来了,林正允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好啊,我们也想看看你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昨天算是一场私宴,自然谈不上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节,今日是用餐,和仪被先和师教导多年,说处事随性也随性,潇洒散漫也散漫,但论起规矩严苛来,只怕如今圈里同辈之中没几个比得过她的。
早餐四碟八碗摆的丰盛,也是因为人多。
和仪自己当家做主也有二三年了,习惯坐主位,今天落座之前犹豫一下,看了林正允和杜鹃夫妻一眼。
林正允何其心细的一个人,昨天宴会上的座位排布已经让他明白许多,现在和仪一个轻微的动作停顿,他就拉着妻子在旁落座,然后对着和仪笑了一下。
和仪对他稍稍点了点头,从容款款落座。
林家五口之外,星及孟叔也在桌旁落座,不过林正允和杜鹃夫妇分别占了和仪手边的位子,习惯了和仪下手第一人的星及小姐也只能委屈巴巴地坐在自家和师对面,一双水眸望着和仪,如被王母强行与织女分开的牛郎一般。
和仪对她灿烂一笑,看起来就像一个喜新厌旧且对原配毫无愧疚的大渣男。
早餐之后,和仪站了起来。她身上所穿藏青的交领上衣和裙子是多次挑染之后染出的接近于黑的颜色,裙角用白色的丝线绣出平时在衣饰上难见的图纹来,是彼岸与荼蘼,穿插着些绿叶,像是万年青。
两种花朵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团形绣纹,如今并不流行花朵为衣服上的图案,就算有也是寓意很好的花朵,这两种花都不是什么吉利图纹,很不常见。林毓晴深深看了两眼,眉心微拧,心中疑惑愈深。
“披上吧,晨起山里雾气大,身上发凉。”星及取出一件外衣来,是很复古的样式,颜色是很纯粹的黑,穿在身上行走之间映着日光却有光华流转之态。
十分不俗。
原谅被母亲折磨不轻的林毓中先生,作为一个曾经挚爱机车枪械的男人,在经历过陪母亲订做旗袍挑选料子的折磨之后,他看到这一件披风的第一反应竟然——当时选布料时候但凡有这个选项,他也不用被逼陪看了一天锦缎图选。
临出门前,孟叔递了一盏罩着白纱的灯笼,“山里雾气大,带着吧。”
和仪对他点了点头,接过的同时叮嘱星及:“带着林先生、林太太他们在山里逛逛,完事之后我去找你们。”
星及一点头:“明白。”
和仪又对林家人说:“我有些事要进山,先让星及带你们逛逛。”
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杜鹃小心翼翼地看了和仪一眼,略带担忧地问:“你自己去没问题吗?”
“放心吧。”和仪对她微微一笑,口吻很轻、很温柔。
杜鹃一下子只觉自己心都化了,觉得是女儿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爱,攥着林毓中的袖子满怀激动地道:“你看到了吗?老林,女儿对我笑了!”
林先生默默抽了一下手臂,没抽出来。
和仪又叮嘱了星及一句:“把收着的师父旧衣找出来两件,给三位林先生,再把我新作的外套找出来,给林太太和林小姐。”
“晏晏,你可以叫我妈妈。”杜鹃满怀期待地对她说:“就叫一声,好吗?”
和仪抿抿唇,迟疑一下,没出声。
杜鹃一下有些失落,想起女儿关心自己又开心起来,这次倒是放过了老公,开始折磨林毓中。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仪一眼,原本对于妹妹关心自己的欣喜也变为了遗憾。
终于,在和仪即将推门走出这院落的时候,众人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妈妈”。
“唉!”杜鹃重重答应一声,几乎下意识地喊出了几近于highd的声调,得益于多年的歌剧演员专业训练,这一声答应的中气十足,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和仪抿抿唇,加快了脚步,快速离去了,很快,那一抹身影就消失在重重绿荫之间。
深山之中,一处小庙静静矗立者,和仪在门前站了站,仰头看向篆体书“蜀巫”字的匾额,将灯笼轻轻放置在一旁,敛衽振袖,交手而拜。
“三十六世徒晏书,来拜。”
有一点,她告诉林家众人的是假的:晏书不是她的小名,而是表字,是在族谱上写在和仪二字一旁,是写在身份表碟上,堂堂正正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