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都是灰白的,张世杰却似想到什么一般,忽得笑道,“喂,我怎么记得你早前说过,洛抿是个医女,当不会这么巧合,她也姓洛,也在京中……”
他神色微敛,“说笑吧你,洛抿不是京中人,是我在外行医的时候遇见的。”
张世杰唏嘘,“那还好,眼下,你不知道陛下逼得多紧,似是就要把这人给揪出来不可,洛抿的事,你能捂好就捂好,不显山漏水最好,若是被盯上,解释起来也麻烦,更何况还有一堆儿女在。”
他面色苍白,应了声好。
但见过张世杰,他忽然意识到,此时闹分家,会是整个京中的目光所在,而旁人细究再三,一定会牵涉出洛抿的事。他会在最不合适的时候,将颂连和楚洛推上风口浪尖……
只有继续待在楚家,颂连和楚洛才是安稳的。
……
一晃,□□年时间过去,他是想将楚洛的婚事推到最后,到最后,才有理由找个越普通越好的人家嫁了,最好远离京中和朝堂。
但他却没想到,这个人偏偏是文帝。
楚逢临面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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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分寸
行至楚府门口,楚颂连驻足。
早前御赐的烫金牌匾建安侯府已经不知何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楚府牌匾。侯府门前从早前的门庭若市,到眼下门可罗雀,似是只有几日的时间……
物是人非的冲击,很难让人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还是门口的小厮见了他,连忙应了上前,“二公子!”
楚颂连遂才回神,“父亲让我来看看祖母。”
小厮连忙拱手,“小的让人去通传一声。”
言罢,摆手唤了另一人上前,附耳交待了一句,那人赶紧先快步跑入府中,这厢,小厮才朝楚颂连道,“二公子,请随小的入府。”
楚颂连略微怔忪。
楚家分家,他如今来,也是需要通传了,只是小厮并未拦他,一面低头走在前面,一面领着他入内,分明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他也再熟悉不过。
等到祖母苑外,郭妈妈正侯在苑外。
小厮拱了拱手,自觉退开。
楚颂连上前,“郭妈妈。”
郭妈妈福了福身,“二公子好。”
看似问候,实在是挡在他身前,不想让他入苑中,楚颂连怎么会看不明白。
从小到大,祖母都不怎么喜欢他,他并不意外,只是祖母病倒多时,这次是父亲让他来看祖母,还带了山参,父亲心中是记挂祖母的。
楚颂连沉声道,“爹让我来看看祖母。”
郭妈妈看了看他,笑道,“老夫人醒了,但身子还不怎么爽利,正卧床着,不想见人,二公子,您不如改日再来?”
楚颂连顿了顿,知道是祖母不想见他,才将手中的山参递给郭妈妈,“那请郭妈妈转交给祖母。”
郭妈妈接过应好。
言辞间,见外阁间的帘栊撩起,楚颂平从外阁间中出来,楚颂连目光怔了怔。
郭妈妈才说完早前那番话,顿时面色有些难堪。
楚颂平亦看到他。
楚颂连看了看郭妈妈,“请郭妈妈给祖母说声,我先回去了。”
言罢,楚颂连转身离了苑中。
楚颂平上前,“怎么了?”
郭妈妈叹道,“老夫人不想见二房的人,方才二公子来,替二爷送山参给老夫人……”
郭妈妈点到为止。
楚颂平心知肚明。
***
楚颂连并未直接离府。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习惯在镜湖后扔石子打水漂。冬日里,呵气成雾,镜湖周围尤其冷,很少有人会去,他今日去的时候,却见谭云在……
他驻足,看了她许久,却远远没有上前。
她今日没有打水漂,而是低着头,一面踱步,一面踢着地上的碎石,一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不是不好,是很不好。
自从很早之前,谭云摔伤了头,整个人都变得同早前不大相同,喜静了许多,也越发稳重,不再上树,掏鸟窝,整个心思似是都收敛起来,越发像侯夫人王氏心目中侯府嫡女当有的模样。
早前的谭云不高兴,会去骑快马。
后来的谭云不高兴,会坐在湖边扔石子,有时候可以一扔就是大半日。
他习惯了不高兴的时候在镜湖扔石子打水漂,是因为早前在这里遇见过谭云,一片片的石子往湖中扔,他才知道,她心中尽不都是心如止水的时候。
如今长房出了这么大事,楚家被削爵,祖母病倒,建安侯和楚颂平无暇兼顾,侯府人又一门心思在病倒的祖母身上,分家这样的大事,其间多少琐碎事宜,乃至当日三房险些闹出人命,都是谭云一人在操持。
如今的长房,似是离了谭云不会转。
但有谁关心过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他记得镜湖时候,她朝湖中扔出的石头子,淡声道,“生活中的不如意,就像这石头子一样,总会沉下去的。”
他印象深刻。
每回回府,都会来镜湖,看石头子般的不如意,一颗颗沉下,似是慢慢安宁。
他正想转身,却有石头子滚到脚边。
他抬眸看她。
谭云双手环臂,似是也正好看到他。
两人似是都叹了叹。
……
镜湖边,楚颂连与谭云并肩,谭云问,“怎么会在这?”
楚颂连低声道,“爹让我来见看看祖母,郭妈妈将我挡出来了,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她亲孙子,她总是对我和楚洛有偏见。”
谭云宽慰笑笑,“家中孩子一多,难免有偏见,寻常人家也如此。”
她惯来通透,也一语中的。
楚颂连低眉笑笑,“你呢,有烦心事?”
谭云点头,“嗯。”
楚颂连转眸看她,“楚家分家,建安侯府削爵,对府中冲击不小……”
他本是想宽慰,但话音未落,谭云却淡声笃定,“分家是好事,削爵也是好事,都挺好……”
他眸间诧异。
谭云眼眸微垂,心平气和道,“无论是宁王之乱,建安侯府退而求其次,选择明哲保身;还是祖母平日里对家中嫡庶的区别对待,三叔是家中嫡子,再是闯出什么祸事,祖母顶多斥责几句,其余时候大都纵容,所以三叔什么事都敢私下做,而楚洛是府中庶女,祖母对待楚洛只徒自己随心……整个建安侯府的行事带有祖母太多印迹,但家中自上到下,从未有人敢忤逆祖母,孝字当先,即便明知祖母是错的,还是当如何便如何……有因必有有果,建安侯府会走到今日,不奇怪,分家也好,削爵也好,都在情理之中。陛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三房的灵姐儿,颂怀过继到长房,已经是留了情面……”
楚颂连愣住,继续惊讶看她。
良久,才叹道,“你比府中旁人都看得通透……府中不会有人会这般想,也不会有人这般说……”
谭云笑笑。
楚颂连忽然转眸,“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谭云没有应声。
楚颂连突然驻足,凝眸看她,“既然早就猜得到,为什么还……”
谭云转眸看他,莞尔道,“方才说的,我觉得眼下就很好……”
楚颂连愣住。
谭云笑笑,俯身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块,朝湖中扔去,石子在水面跳跃,她轻声道,“在我心里,有些东西来之不易,要沉下石子就让它沉下去也好……”
冬日暖阳里,楚颂连阖眸。
再抬眸时,羽睫上微微沾染了湖边的雾气,眼见湖面的石子沉下去,了无踪迹。
……
御书房内,李彻正同封连持一道在殿中商议南边冻灾的赈灾相关之事。
之前早朝上,封连持就提起过南边冻灾之事,当时李彻让封连持连同户部一道上封赈灾折子,他先过目。
封连持今日来御书房便是此事。
眼下,封连持同李彻在殿中说起冻灾赈济数目,楚洛在殿中一侧的案几旁跪坐着,安静得从李彻早前批复好的折子中,整理摘录出未妥善处理之策的部分。
李彻同封连持在殿中说话,也未避开她。
秉笔侍书虽是前朝官员,却不必着官服,身上只有遇刺的秉笔侍书的腰牌。御书房中,楚洛着的都是颜色素淡的衣裳,尽量不显眼。
李彻心中也有分寸。
旁人在殿中的时候,他很少同她说话,除非有要叮嘱的事宜。
朝中官员都晓李彻喜欢简洁明朗,也习惯了在御书房的时候李彻的言简意赅。楚洛虽是秉笔侍书,但并不熟悉朝中之事,李彻同她嘱咐的时候,大都会温声说慢些,也说多些,尽量让她听懂。
朝臣早前哪里见过李彻这幅模样。
做臣子的,怎么好劳烦天子事事开口细说?
能入御书房议事的大都是天子近臣,凡见楚洛眸间有惑色的时候,都会主动亲厚得解释给她听,李彻也在一旁听着。一来二去,楚洛同来御书房议事的朝臣都慢慢熟络起来,楚洛也能慢慢对得上谁是什么官职,什么脾气,什么样的言语风格。
夜里回了成明殿,李彻继续批阅白日里落下的奏折,她会在一侧翻着册子,回顾今日在御书房听到的,看到的,似是比李彻还要再认真些……
看到错综复杂之处,眉头会皱起,一面撑手抵着脑袋,一面出神用手沾着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