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沈欲生活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的异常,自己喜欢的人,这辈子看不见颜色。他把绿水鬼拿走,不是因为它值钱,是因为色盲。尽管乔佚从不相信沈欲对自己的好和爱是假的,可这几年他对沈欲的怨恨确实真的。
就算伪装也会有个限度,沈欲为自己付出的、做过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宽容都是真的,装不出来。所以他不报警,你要拿走就拿走,我不会送你坐牢,沈欲,我不会让你坐牢。
可是错了,都错了。乔佚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欲只是动一动指尖,欣赏黑暗中的脸。视网膜没有感受强光的明视器官,导致他看不见颜色,可感受弱光的暗视器官却无比好用,拥有超出正常人的轮廓灵敏度。
特别是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轮廓、线条和对比度组成了沈欲的世界。立体性强烈的脸像深刻的雕塑,从平面生生浮现。
小乔这张脸,真的是特别好看了。他看了几秒,说:“告诉你也没用,我都习惯了。况且你那年还小,还有很多机会……”
“我那年还小,我现在不小了。”乔佚痛恨他拿年龄搪塞,“色盲又怎么了?”
“你别这么幼稚。”沈欲还是伸出了手,从他眼下滑过去,确实没有流泪。
“就因为色盲,你不要我?”乔佚问得很轻很小心,“你不要我,就因为你不敢告诉我,你是……”他住嘴了,不敢说。
“我是全色盲,还有一点色弱,越暗看得越清楚。”沈欲自己说了,第一次和别人坦然承认,“都习惯了。”
可乔佚不罢休,执意挡住他的路,尽管知道龙拳小马哥可以用一个飞踢把别人踹下几十级台阶,可他仍旧不动。
别人的小马哥,是他的沈欲。
“你当初为什么跑?”乔佚突然发觉自己一直是这么问的。他只说沈欲跑了,从来没说沈欲离开自己。
沈欲无奈地眨着他的双行睫毛,接一个笑容。“我家里真的穷,配不上你,真的没有别的原因。”
“好,那我不再问你这个。”乔佚不信但真的不想再问了,“为什么把悟空带走了?”
沈欲刹那睁大了眼,没想到小乔兜兜转转还是这几个问题。但他应该能想到,小乔就是这种性格,咬死的问题绝不撒口。应该问,他有资格问,更有资格恨自己。
“我没想带他走。”沈欲慢慢地说,斟酌用词,生怕把两个人的感情说复燃了,“我其实谁都不想带,但安安要做手术。我怕备用献血人找不到,就想带他做完手术再偷偷给你送回去。”
乔佚咬着牙,脉搏在太阳穴跳动。光全部消失,沈欲的眼睛开始很奇怪地颤动。他第一次观察这种现象,沈欲第一次没有躲开。
“我抱错了。”沈欲直勾勾地看着对面,“我分不清楚衣服的颜色。你看,我眼睛就这样,控制不住地乱动,像不像我有神经病?”
“为什么会乱动?”乔佚往下问。
沈欲往后靠,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一个全色盲,又有一点色弱,看灰色的饱和度不是很高。它就是乱颤,我他妈一点办法也没有。你送我那些花,都是深灰色。你带我看的那些画,在我眼里也就是几片灰。”沈欲笑着告诉他,“你教我看珍珠,我看不出干涉色,灰的,都是灰的。”
花,画,珍珠,手表……乔佚瞬间失色。原来自己兴致勃勃给过的东西都是灰的。这一刻他像个男孩子,懊丧地站在事实面前,生气自己不被信任,又后悔自己当年没有能力赢得信任。
天黑了,沈欲不停流汗,假装释怀地问:“你走不走?天都黑了。”
“你先走。”乔佚看着墙说。
沈欲把话绕在舌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从前小乔流眼泪自己要哄,现在不用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沈欲边走边退台阶。
“我生完气再走。”乔佚说,鞋尖一下接着一下踢墙皮,灰色的墙皮落在他鞋面上再碎成粉末。黑暗中,他看到沈欲在下楼梯。
面前一片平黑,沈欲不知道下到多少节了,只好伸手去抓扶手。抓住之后有很明显的沙粒感,应该是摸到了一层灰尘。
他往下迈,手紧紧地抓着,随着脚步往下顺扶手,去感受扶手在哪里变成与地面平行的直线。
应该快要走完了吧。沈欲稍稍把手拿开,指尖颤颤地点着金属表面。迈步速度很快,可每一次都是前脚掌全部压下去才敢动另一条腿。
别人有摔跟头的资格,他没有,他摔一下可能就没命。
再往下应该有灯了,沈欲的手从点着扶手变成点着墙面,直到被另一双手抓住。
“你为什么看不见?”乔佚问,声音比沈欲的手还抖。
沈欲很少听不到足音,在拳台上他靠敏锐的听力辨别攻击方向,在生活里他靠耳力代替部分视力。但刚刚确实大意了,小乔悄声无息地跟着他,下了一路台阶。
和他当年跟着自己从乌苏里江到北京一样,没有声,可是却不肯走。
“我没看不见。”沈欲抽回手,“我看得见。”
乔佚没给他机会,抓着那只原本没有血痕的手,直到自己的骨节凸起来。
“唉,真的,是弥漫性脉络膜炎,不严重,有点夜盲。”沈欲故作轻松,“我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