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欲剥着一个火龙果。“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张晓被逗笑,“管不了。我说句实在话,拳市根本没人管,别说南方,你们要是去泰国,看那些打地下表演赛的泰拳选手,导游都会说是泰国人。可你们要真和他们说话,就会发现他们都懂中文,因为都他妈是中国人。”
沈欲听傻了。
“都是咱们的人。”张晓说,“去泰国打拳最危险,可一个月能赚不少,拳市再抽成也能攒起来。我原本想过了18岁也去那边,让他们帮我办护照……昨天听权哥说我就心里打鼓,拳市里有偷偷办假死证的,因为好多人都要。离不开拳市,装个死,名字一改谁也找不着。但这几年很少了。”
所有人都听傻了。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张晓站起来,“等回了拳馆我把钱给你,我再回拳市找……”
“算了,你别回去了。”沈欲看他耳后一个大血包,被打得不轻,回去就得做手术。他是那里跑出来的,再回去被抓住估计这人就该失踪了。仔细剥完火龙果,几个弟弟都看着,沈欲递给了小乔。
乔佚很高调地咬了一口鲜红。“谢谢沈哥。”
“快吃。”沈欲低着头说。
“慢慢吃。”乔佚嘴角上扬,“对了,当年你出事,见没见着那个活死人?”
“什么活死人,那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欲纠正他,“我哪儿敢见,我胆子本身就不大。前老板保的我。当时他们家人闹得厉害,前老板这点对我有恩,没让我出面。”
乔佚心领神会。“沈欲,你过来,我跟你说一句悄悄话。”
“什么悄悄话?”沈欲把耳朵伸过去。
“当着这么多弟弟我不好意思说你。”乔佚咬着他耳朵,“你他妈笨死了!死没死人你不知道?”
沈欲却不信。“医院开的死亡证书我见过啊,谁拿自己生死大事骗人?”
乔佚不多说,安安静静吃火龙果。骗就骗沈欲这样的,能打能扛能镇场的老实人。要是自己来骗,能把沈欲那些钱骗得一分不剩,骗到他卖身还债。
吃过午饭大家把屋子收拾出来,客厅变得很空,像刚装修完没放家具的样子。干干净净,清清凉凉。
沈欲拿出自己和姥姥去年的合影摆在茶几上,点了几根香,插在滴水观音的土里。
“干什么呢?”乔佚看犯人一样看着沈欲,寸步不离。
“和我姥说说话,她可喜欢这盆观音了。明天咱们离开之前,你们陪我去祠堂,给爸妈和姥姥磕一个头吧。”沈欲心里清楚,这次分家再回来就难了。
“行,我还有话问你。”乔佚按着他肩膀说,“为什么他们说你爸妈短命?短命是什么意思?”
沈欲正叼着皮筋扎辫子,不知道怎么翻译中文。
“还有,你到底把谁亲了?”乔佚也摘了皮筋,面对面扎辫子。
“我……他……说来话长。”这些事沈欲很久不提,“其实……我爸不是沈家村的人,他是入赘的。入赘你懂么?”
乔佚摇头。“你说中文。”
沈欲无奈。“我说的就是中文。入赘,就是男方嫁进女家来。我爸是别的村的,但是太穷了,比这里还穷,所以大学没读完。但是他心气高,出事之前他一直教我要读书,将来考清华北大。因为那是他没敢考的。他说一定要好好高考,我就记着这句话,所以拼命读书。”
“后来呢?”
“后来……村里有个大我几岁的哥哥,老逗我,他爸妈从北京买了好些文具给他,我馋他钢笔来着。”沈欲无地自容,“我没见过钢笔,他说我亲他一下,让他抱一个,就把笔给我。”
乔佚把烟掐灭。
“你别生气啊,我小时候没见过世面。”沈欲说,“然后他爸妈知道了,怪他把笔弄丢,他害怕了就说是我拿的。然后他爸妈就……在我身上找着了。我爸那个人清高,受不了这种事,觉得我丢人,晚上跳河了。”
“你还没跳河,他跳?”乔佚尽量不想沈欲小时候被人冤枉的场景。
“我爸本来就是入赘女婿,心气高,又差点读完大学,受不了这个。”沈欲轻描淡写,“后来我妈没几年也走了,她身体不好,穷人家最容易祸不单行。我爸那种人,穷不可怕,没尊严才可怕。”
乔佚久久不想说话。和沈欲认识那年,自己是浪在边陲的三无人员,沈欲是陪老干部退休团来观光的人。他说,他陪着的那个人是他爷爷。
或许是家庭条件太差,让沈欲撒了这个谎。如果自己早早知道沈欲的坎坷成长,那年就不会吃他喝他大半年,而是早早回家,早早去认错要钱。
“那你当年为什么跑?”乔佚问。
“当年,因为穷。”沈欲尽量说得不那么心酸,“你说你和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的,要回去认错。你还告诉你爸妈,我家里是当官的。我骗你的,我同学的姥爷才是当官的,本身他要陪老人去旅游,可临时去陪女朋友了。我替他去照顾老人,赚下学期的学费。再后来……全村都知道我找了一个有钱男人,他们说要上北京找你要钱。你不要觉得不可思议。”
乔佚完全不可思议。“他们怎么知道的?找我干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沈欲帮他扎好头发,“像我们这种穷地方,大家可以一起穷,但谁有钱了,谁就是罪人。不给村里花钱就是忘本,更何况我还欠着他们。我不离开你,你会被我、被整群人拖死。不信就试试看,他们当时已经打算上北京找你了,好在我跑得快……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看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