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歆秀没太听懂。
  但半刻钟后,徐歆秀从这法阵一进一出, 便从无常河畔瞬间跨越到焚天宫大门前时, 她便明白了杜小琴方才究竟在做什么。
  “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厉害了?”徐歆秀小声嘀咕,罕见的生出两分心虚来。
  却说此时焚天宫前,站着的并非只有杜小琴和天剑宫一行人, 而是或明或暗地围着好些许修士。
  就如同青十四卫预计的那样,在秦汀芷与长风等人离开焚天宫后,一些被陆修泽压制许久、心怀不轨的恶徒,便悄悄地赶到了焚天宫四周,既能在见机不对时随时能够撤离,又能隐隐对焚天宫形成合围之势。
  而在这合围之势形成几天后,这些魔修的胆子也就越发大了。
  因这些恶徒很清楚的知道,若焚天宫真的有高人驻守,那么按照焚天宫的一贯风格,他们必然不会容许他们在焚天宫四周觊觎。
  可焚天宫忍了下来。
  这就必然代表焚天宫如传言那样,正是守备空虚之时!
  于是,这些恶徒们便不再按捺,放任一些喽啰现身叫嚣挑衅,对焚天宫进行最后一次的试探。
  然而此时此刻,焚天宫内只有十数修为筑基到金丹不等的青衣卫固守,虽然在门前叫嚣的喽啰也不过金丹初期,可两厢交手下,必会露出端倪,暴露此刻焚天宫的底蕴,于是驻守焚天宫内的青衣卫首领之一的青七卫,面对这样的境况不由得在心中生出踌躇来。
  是打?还是不打?
  就在青七卫犹豫的当口,在焚天宫这剑拔弩张的地方,一群陌生人竟是凭空出现!
  ——他们从何而来?他们因何而来?
  焚天宫内的青衣卫们惊疑不定,就连焚天宫门前那态度嚣张的恶徒,都不由得后退两步,警惕地望向来人。
  徐歆秀作为元婴修士,自然感受到了焚天宫四周那些窃窃的注视,而杜小琴虽然修为低下,但却胆大包天,因此她看也不看焚天宫门口叫嚣的一群傻蛋,风风火火地就往焚天宫门内走去。
  “站住!什么玩意儿?竟然对你爷爷这样不敬?”
  喽啰之所以会被身后那些恶徒推出来当炮灰,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半点儿眼见力。这不,见杜小琴这区区筑基修士敢无视他们,脸上便露出暴怒来,手中法器向杜小琴后脑一砸,就要叫杜小琴就地了账。
  可一旁的天剑宫弟子可不是吃素的。
  甚至都不必徐歆秀出手,之前曾拦下杜小琴的少年见这人出手歹毒,于是想也不想,长剑一荡,借力打力,将这法器一拨,便叫它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
  那恶徒没想到杜小琴身畔那稚气未脱的少年竟然是这么个身手灵活的角色,因此猝不及防下,被自己的法器砸的一个踉跄,险些在众人面前跌个跟斗、出个大丑!
  不过他这模样也足够好笑了,于是从没有过同伴爱的魔修们,毫不客气地哄然大笑,倒将这手比脑子快的恶徒笑得面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恼羞成怒,全然没去设想这位能将他法器轻松丢回来的少年是个厉害角色,只被怒气冲昏了脑袋,反手就要好好“教训”下这少年。
  “哪来这么多废话。”
  徐歆秀对这一摊子喽啰的烂账毫无兴趣,见这人还要不依不挠,顿时懒怠多言,蓦然拔剑横扫,于是刹那间,青色剑气磅礴而出,如长虹贯日,彗星扫月。而后,她收剑归鞘,无数头颅纷纷滚落,而后热血便如瀑布喷涌,瞬间染红了焚天宫门前的土地。
  ——只不过眨眼间,这群围住焚天宫的恶徒便化作无头之鬼,带着一肚子的糊涂,去往了幽冥地狱。
  又或者是徐歆秀将地狱带来了人间。
  即便杜小琴对剑修的手段早有耳闻,可瞧见这一幕时,还是不由得呆愣了一下,背后发紧,心中咂舌。
  “走罢。”徐歆秀看也不看这血腥一幕,面色如常,走向了杜小琴。
  杜小琴被徐歆秀这样一唤,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心中底气大盛,脸上也带出笑来:“好勒!徐姨,来,往这边走!”
  焚天宫内的青衣卫们也终于反应过来,虽然不明白明明应该离去的杜小琴为何会回来,可见她带来如此强援,心中还是生出了振奋之情,高高兴兴地打开宫门,就要将杜小琴与天剑宫一行迎进门内。
  可就在这时,一声长笑蓦然响起,瞬间便从极远的地方来到众人身前。
  “没想到啊没想到,天剑宫果真是没落了——堂堂正道五宗之一的天剑宫,如今竟然沦为了魔道的走狗!倘若徐少商还活着,也不知他瞧见这一幕时,心里头如何做想!”
  原本神色懒怠的徐歆秀面色一冷,蓦然回头,却见一面容苍老的单臂老者杵着长杖,立在众人身后,吊三角眼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嘴边噙着意义不明的冷笑。
  这老者周身气势诡谲,面容更是似曾相识,于是徐歆秀哪怕心里被这老儿撩拨得怒火大盛,却也按捺下来,冷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者何人?”那老儿桀桀怪笑,阴森森地说道,“不过区区十年未见,你便不认得我寇飞了?”
  徐歆秀面色一变:“你是寇飞?!”
  十年前,寇飞联手徐少阳,里应外合,为天剑宫设下陷阱,不但害死了当时的天剑宫宫主徐少商,更是在离开时撕开赤血炼真图,放出无尽恶鬼,将天剑宫化作万鬼山,迫使天剑宫弟子远走他处。
  要论起徐歆秀最恨谁,那必然是寇飞无疑。
  这些年来,徐歆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从未忘记过寇飞的脸,只盼有一天能报仇雪恨!可是她万没有想到,只不过区区十年未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寇飞,便已经变得如今这般垂垂老矣,像是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而徐歆秀没有想到,寇飞又哪里能够想到呢?
  十年前,寇飞与陆修泽交手之时,虽在被魔火沾染上的第一时间,便狠心斩断了自己的手臂,最后更是将自己最大的底牌也抛了出去,阻住了陆修泽的脚步,可是这些年来,他却仿佛还在那个战场上,还在同陆修泽交手,而那古怪的黑火,也在无时无刻地啃食着他的一切——无论是他的修为,还是他的生命!
  这些年来,寇飞已经用尽了办法,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却也无法阻止自己迈向死亡的脚步,无法阻止自己越来越衰老的身体。他眼睁睁看着陆修泽在修行之路上越攀越高,眼睁睁看着自己因陆修泽的缘故每况越下,他的心也日复一日地扭曲,脑中除了恢复自己的修为外,便只剩下向陆修泽复仇这一个念头!
  可他却万不是陆修泽的对手。
  所以,在正常的情况下,他本该抱着疯狂又绝望的心,在黑暗中沉沦,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直到化作尘土。可是,或许上天也在怜悯他,叫他在死前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焚天宫。
  他的确毁不了陆修泽,但他能毁了焚天宫!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感到了焚天宫前,潜伏多日,只待给焚天宫最后一击!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摇摇欲坠的焚天宫,竟然迎来了新的援手,而且还是他的宿敌天剑宫!
  ——世事果然如此!
  ——果然连上天都要他在这里将他所有的敌人毁灭!!
  想到这里,想到他这些天为了毁灭焚天宫而在暗中做下的一切,他便不由得看着徐歆秀,露出一个疯狂又恶毒的笑意来。
  “天剑宫的余孽……你们来得正好。”
  “跟焚天宫一起消失吧!”
  第229章 终局(一)
  寇飞手下用力, 长杖便在焚天宫前坚硬的地面上敲出一个深洞,叫那长杖没入地面两尺有余!
  而随着他的这个动作,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 雷光四射,以焚天宫为中心,由远至近, 连绵不绝,地动山摇!
  原来,这寇飞竟趁着陆修泽秦汀芷等主事人离开的这短短几天时间里,在爻城这累积了数代人的智慧与努力的城池中,埋下了无以计数的雷符!
  在察觉到这一点瞬间, 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当然,他们担忧的不可能是区区的雷符。即便这些雷符数量庞大, 全向一个人扔去时, 哪怕是元婴修士都得好一阵灰头土脸,然而偏偏这些雷符分散四处,难以对任何一个稍有修为的人造成重要伤害,只能用来破坏无法闪躲的地基与建筑罢了——然而重点就在这里。
  无论是爻城还是焚天宫, 他们所在之处,都是千米之下的地底, 虽有法阵巩固地基, 但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之所以存在,却绝大部分是靠各种地基与建筑支撑起来的。
  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除非爻城内的这群修士能够及时制止雷符的破坏, 否则他们便只能面临两个选择:抛弃爻城这个魔道圣地,离开地底,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来;又或是跟这处地下世界一并埋葬!
  到了这时候,哪怕是各种混不吝的魔道修士,都忍不住向寇飞怒目而视,更有人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厉声呵斥道:“你发什么疯?!你想要毁了这里吗?还不快停下!”
  寇飞咧嘴一笑,显尽老态的脸上露出疯狂之意,大笑道:“发疯?!没错!我早就疯了——我在十年前,在更早的时候,在我所能抓住的一切都离我而去的时候就疯了!既然如此,凭什么你们还能好好活着?!”
  对于魔道修士而言,抱着寇飞这样宁可损己也要不利于人的心态的修士并不在少数,甚至于很多时候他们还会鼓励这样的情绪蔓延。然而此时此刻,当这情绪生出的利刃刺进自己心窝时,这感觉却分外窝火。
  却听一声利器破空之声响起,利芒闪过,而后寇飞应声而倒。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柄长剑被人自极远的地方投来,不偏不倚,直刺寇飞心脏,将他仰面朝上地钉在地上。
  众人心中一凛,暗道这投剑之人修为定是极高,否则寇飞不可能连闪躲都做不出来,便被这样像是牲畜般钉在地上!
  然而其中反应最大的,却是一旁的徐歆秀。
  几乎在这一剑在天空闪现的瞬间,她便蓦然抬头,凝视着那剑飞来的方向,目光如刀,穿过无尽遥远的距离,似乎要将这剑的主人像寇飞一般,钉死在原地!
  若是往常,杜小琴定能注意到徐歆秀此刻的反常,然而此刻爆炸的轰响依然连绵不断,原本被固定在地下空间顶端的微光苔藓在这样的地动山摇中大片大片落下,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因此杜小琴完全来不及去瞧一旁的徐歆秀,而是飞奔到半死不活的寇飞身旁,大声质问道:“为何爆炸还没有停下来?”
  寇飞当真是老了,也当真被这一剑伤得太重,因此当他瞧见杜小琴这般“蹬鼻子上脸”的举动时,并不能如往常那样给杜小琴施以颜色,而只能憋屈地仰望杜小琴这小辈的脸,叫他心情如同怒火燎原,恨不得当场就叫杜小琴血溅五步!可另一方面,杜小琴紧张的面容,以及四周来自爻城的混乱哭叫,却又叫他心中舒畅,如同摧毁的并非是爻城而是陆修泽一般,快意无比,因此他也不吝于回答杜小琴的问题,大笑道:“停不下来了!”
  “不说是你是我,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都不能叫这被引爆的雷符停下来!”
  寇飞心中被扭曲的快意覆盖,忍不住大笑起来,即便这笑牵动了他心口的伤势,让他一刻更比一刻痛苦,可他的笑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杜小琴全然没有料到还有寇飞这样要命的变故,记得直抓头发,而一旁的魔道修士在听寇飞此言后,迟疑片刻,便抛却了对焚天宫的所有垂涎,以及对爻城仅有的半点留恋,头也不会地向爻城的出口飞去。
  且不说随着众魔道修士争先恐后的离开,会在爻城的出口处造成怎样的混乱与争执,这一头,听完寇飞的回答后,杜小琴犹不死心,反复向寇飞质问,然而这时的寇飞已经闭嘴不言,显然无法再问出更多的东西来。
  杜小琴失望地直起身来,终于意识到一切真的已经无法再挽回了。
  尽人事,听天命。
  可她还未来得及尽人事,便已经不得不听天命了。
  杜小琴心中又是失望,又是失落,心中预备的无数的计划,这一刻竟没有一个能用上的,于是直到这时,杜小琴终于再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人力有时尽”。
  她是个天才,没错。可天才也总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不过,唯一能够值得她安慰的是,她好歹保住了仅有的这些青衣卫。
  杜小琴深深吐出一口气,在这样的情况下,果断地舍弃了焚天宫,带着焚天宫内的所有人员,以及一旁的天剑宫弟子,按部就班地撤离爻城。
  离开之前,她望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寇飞,沉默片刻,而后拔起剑,将寇飞从无法动弹的状态中释放出来。
  寇飞抬头看她,心中刚生出奇怪来,便见利芒再闪,下一刻,他的人头便与身躯分离,重重倒在地上。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起来了。
  杜小琴丢下剑,拭干衣裳上溅上的血渍,面色平静:“我们走吧。”
  一行人有序地撤离了爻城。因天剑宫弟子的存在,杜小琴一行人还是颇具威慑力的,因此撤离时并没有怎么受到其余魔道修士的阻拦,然而待到一众人来到地面后,杜小琴听着爻城崩塌的声音,和一众幸存的普通人的抱头痛哭,目光流转间,蓦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徐姨呢?”
  杜小琴扭头,望向一旁那位她最熟悉的少年剑修。
  那少年神色有异,吞吞吐吐道:“代宫主说,有事,要,要先……离开一下……”
  这少年实在不适合说谎,这不,只不过一句半遮半掩的谎言罢了,他却说得结结巴巴,目光闪躲,脸皮红透。
  不过知道徐歆秀是自己离开的,杜小琴也没再剖根问底,毕竟大家是两个门派,便是再亲近,也该有度才是。
  只不过注意到徐歆秀离开的人,却不仅仅是杜小琴。
  却见在这个幸存者的喜极而泣和痛失所爱的绝望共存的时刻,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焚天宫一行人爬来,在离杜小琴半尺时蓦然跃起,化作恶鬼,向着杜小琴面门扑来!
  “谁?!”
  一旁的少年剑修率先反应过来,封魔三十二式的第十六式出手,剑势凌厉,瞬间便将这恶鬼一剑劈开,把杜小琴险险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