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辛不语,姜小乙看得出他内心极为担心刘桢,再接再厉道:“负责此案的人你也交过手了,你觉得他可是善罢甘休之辈?”她捻起他一缕黑发,淡淡道:“我告诉你吧,只要他在,军饷是绝不可能出得去丰州的。我劝你不要为了这注定吃不进嘴的粮食,而牺牲兄弟性命。你好好想想吧,不要指望重明鸟来救人,他绝对来不及。”
裘辛眼底一颤,蓦然一声沉笑,狠绝之中又带着一丝不甘。
“你们查的也够快的,看来朝廷里也不都是些酒囊饭袋。”
姜小乙收起手中玉佩。
“我给你半炷香时间,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小心追悔莫及。”
之后,不管裘辛再问什么,姜小乙都闭口不谈。
撑了许久,裘辛的目光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犹豫。
“你当真能给他一条生路?”
姜小乙见这硬蚌松口,心中大喜,脸上依旧淡定。
“当然,实话跟你说,我们大人还不知道我把他抓来了,你现在把案子交代清楚,是他唯一的机会。”说着说着,她又往话里加了点私货。“你若诚心配合,那么大人问起时,我只字不提他,就说你服了软,全当没他这个人,也算给你争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裘辛凝视她片刻,缓缓道:“你行事不像官府中人,背着上官做事,是想争功吗?”
姜小乙冷下脸。
“别再多费口舌,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裘辛几多挣扎,最终放下。
“好,我说。”
听他应下来,姜小乙心里两块石头同时落了地。
第39章 完了呀!!!!!
姜小乙听完裘辛一番叙述, 决定亲往查看,在封闭裘辛穴道前,她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要是敢说谎, 下次睁眼看到的就是刘桢的人头。”
姜小乙离开民宅, 一路朝南而去。
据裘辛交代,军饷藏在南赤湾渡口旁的一所仓库里。
冀县一共有三个渡口, 其中南赤湾渡口是最小的一处,连接内陆的净罗江和怀玉江,贯通南北。这里的水岔道分布密集,错综复杂, 是出了名的难管理,所以南赤湾也是缺少官府手续的黑船最集中的地方。
已经四更天了,渡口黑压压一片,月华映在江水之上, 反出冰冷的波光。
南赤湾渡口是青庭帮管辖范围, 鱼龙混杂,时值深夜, 仍有些游民四处乱逛。姜小乙隐踪匿迹,找到裘辛所说的库房。据裘辛所言, 他们为逼迫蔡清就范,几个月前就设计抢了他们家的几趟货,让他损失惨重。后来重明鸟找到他, 他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合作。
姜小乙心想, 蔡清家里的货被劫,这事倒是符合之前吕梦的说法。
裘辛说,暂存军饷的仓库也是蔡清提供的,这是个灯下黑的所在。他们本想劫货当日, 趁着众人没有察觉之际,就把军饷顺水路运走,没想到刘桢忽然发病。他们大部分计划都是刘桢拟定的,他单线与船老大联系,这一病,就把船错过了。后来丰州太守得知军饷被劫,全州陆路水路各个隘口严查死守,一时间没办法出去。他们忙活了半个多月才把刘桢的命给救回来,之后重明鸟让他们留守在这,自己去想办法。
留下的这三个人,张青阳负责照顾刘桢,裘辛则负责看守仓库,那只颇有灵气的黑鹰被安排在四明山。裘辛表示,之前章太竹也曾派人查到过四明山,但没什么结果,只有肖宗镜和姜小乙,查过四明山后又往虹舟山去了。黑鹰报信给裘辛,他怕出什么差错,便上天门找到姚占仙,本想设个埋伏,没想到反被擒了。
这下子,所有的事都说通了。
姜小乙暗想,原来他们遇到的意外是刘桢发病……若没有这个意外,自己与肖宗镜此行必然是无功而返了。
当真是命数无常,世事难料。
姜小乙小心避开其他人,来到西南角那不起眼的小库房,撬开了锁。
房里堆了不少东西,被劫的货物都用麻布裹在一起,捆得严严实实。姜小乙拆了一包,撬箱查验,果真是粮草饷银无误。
姜小乙强压着激动。“找到了……总算找着了!命都要搭进去了!”她重新捆好包裹,锁上库房,赶去城郊破庙把刘桢翻了出来。
她解开他的穴道,刘桢问道:“你拿我的玉做了什么?”
姜小乙道:“还有精力问这些,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们抓了谁……裘辛?”刘桢眯起眼睛,“……你用我威胁他?他都说了?”
姜小乙没应声,刘桢已猜到七七八八,悲从中来,颤声道:“我本是将死之人,残喘至今不过是想再帮一帮兄弟。谁曾想不仅没帮上忙,反而连累了他们。”姜小乙见他一脸苍白之相,想起他们几人之间情同手足,各自舍命相救,内心也有几分动容。不过脸上依旧漠然。“你要死也等我走了再死,我答应了他放你一条生路,你可别让我失了信。”
刘桢喃喃道:“我不会死的,我不会白费他的心意……”
姜小乙见他说话都吃力,为难道:“你这个样子,就算我放过你,你可怎么走呢?”
刘桢顿了顿,低声道:“我怀里有一瓶药,你帮我拿出来,我喝一点便会有力气了。”
姜小乙在他衣怀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小瓶子。刘桢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忽然咳了起来,连药带血一块往外吐。姜小乙吓得忙去扶他。“你没事吧!”他颤抖地抓住她的背。“不打紧,这些已经够了。你们……你们会如何处置裘辛?”
姜小乙冷冷道:“那就看他自己造化了,不过想来是没什么好结果的,我走了。”她走到庙门口,站住脚,回过头,发自内心道了句:“咱们最好是后会无期了。”
姜小乙离去后,刘桢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握住剩下那半瓶药水,扶着墙壁,踉踉跄跄走到庙外。使出仅剩的力气将那半瓶药水扔到房顶,药水撒开,散在干草瓦片之上。
从破庙赶回城里,天已破晓。
姜小乙回到农舍中,查看肖宗镜的状况,他脉象平稳,气息安定,身上细小的伤口都好了大半,只剩下浅浅的红印。姜小乙长呼一口气,侧过头,偶见屋外天光乍现,照着青色的晨烟袅袅旋上,几只早起的鸟儿穿过光芒,不知飞向何处。
姜小乙泄了力气,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散。
她实在太累了,疲惫侵袭而来,她的神志不自觉地恍惚起来。
不一会,她靠在床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指尖一颤,倏然惊醒,发现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回过头,肖宗镜已经睁开了眼睛。姜小乙心中一喜。“大人!”她怕肖宗镜认不得她,忙道:“大人是我,我用这副商户的样子送你回来的。你终于醒了,我先就去弄点食物来,大人稍等。”
肖宗镜抓紧她,他刚苏醒,声音极为低哑。
“……这是什么地方?”
姜小乙道:“这是冀县城东的一处民宅,我怕客栈有眼线,不稳妥。大人放心,这里很安全。”
肖宗镜又道:“……你是如何脱身的?”
姜小乙把事情经过与他讲述一遍,有意省略了刘桢和张青阳的部分。“大人,那姚占仙其实没有参与此案,只是与人另有冤仇罢了。他本就不想与朝廷为敌,就把我们给放了。”在肖宗镜听到蔡清才是此案真正同谋之时,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重明鸟,蔡清……”
姜小乙把藏军饷的地点也告诉了肖宗镜。
“地点我已去查过了,没有问题。大人伤还没痊愈,还是先修养一下吧。”
“我没事。”肖宗镜想起什么,沉声道:“神珠峰上,你为何不听我的命令?”
姜小乙心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肖宗镜:“侍卫营虽不是军队,但也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的。”
姜小乙连连点头:“是是是。”
“你听进去了吗?”
“听了听了,大人放心,没有下次了。”
肖宗镜明知她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可也拿她没办法,现下也不是说教的时候。
见肖宗镜撑起身体,姜小乙伸手帮忙,扶他坐了起来。他头发未束,弯曲着垂在脸庞,偏过头来。他们离得太近,姜小乙觉得,他此时被遮挡了一半的视线,反倒比往日更为深邃了,简直一眼就钉进她的骨头里。
他低声发问:“那人不像个软骨头的,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招供了,你动大刑了?”
姜小乙知道他说的是裘辛,不自觉做埋头状,手本来扶在他胳膊上,也悄悄拿开了。
“没……”她斟酌着说道,“可能是他与大人交过手后,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与其硬撑,不如就招了。”
又是片刻安宁,姜小乙心中惴惴,她总觉得肖宗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他也并没有再往下问。
姜小乙试探地问道:“大人,裘辛关在柴房里,要弄醒他吗?”
肖宗镜摇摇头,道:“现在没空审他,军饷要紧,前线正在交战,片刻耽误不得。”
他盘腿而坐,调息片刻,脸色转好,便前去南赤湾港口检查军饷。
军饷确认无误后,他又找到冀县新任县令刘叔范,让他派人看守。
忙活了大半天,姜小乙肚子饿得咕咕叫。
“大人,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肖宗镜道:“你先去吃,我要去南军调兵过来押运军饷,大概两日回来,这期间你留守此处。”
姜小乙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
“大人身上还有伤,我与你同行吧。”
肖宗镜:“不必,我已经没事了。你……”他上下打量姜小乙,她顶着一头脏兮兮的乱发,两腮凹陷,嘴唇干裂,眼底充血,也不知是幻化如此,还是累成这样的。他心中颇不是滋味,声音放轻了许多。“这些天着实辛苦你了,你留在这歇一歇,吃点好的,安心等我回来。”
肖宗镜又与刘叔范交代了一番,便动身前往南军驻地。
姜小乙回南赤湾渡口转了几圈,觉得没甚趣味。刘叔范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恨不得把衙门里能喘气的都调到南赤湾渡口把守军饷。库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少说也有两百多人,围的是水泄不通,任重明鸟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闯得了阵。
姜小乙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觉得守备没什么问题,便去了冀县最奢华的酒楼回香斋犒赏自己。她要了满满一桌酒菜,一一品评,吃到好的便默默记下,想着等肖宗镜回来再带他来。
她稍显放松,毕竟案子已破,军饷找回,肖宗镜也醒了。
总算能松口气了。
金乌西沉,华灯初上,店里来了一伙戏班子,为堂客唱曲助兴。姜小乙听得开心,高声叫好,还给戏子打了赏。
就在同一时刻……
距离回香斋十几里开外的城郊,那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随着日落西山,破庙屋顶,那被刘桢洒下的药水渐渐在黑暗中亮起了荧光。这是一种奇怪的光芒,在人的眼中极其微弱,但在某些生灵眼中,则明亮刺目——
飞云之上,深红色的虹膜灵动一抹。
黑鹰振翅,盘旋长鸣。
庙里,靠在残壁休息的刘桢听到这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道黑影抱着手臂,倚在庙门口。
刘桢喃喃道:“你终于回来了……”
另一边,姜小乙酒足饭饱,轻松潇洒,在路边买了些糕点,晃晃悠悠回到渡口。衙役们得了刘叔范的命令,彻夜无休,严阵以待。因这库房小院过于狭隘,挤了太多人,姜小乙就到旁侧休息。她没有走远,找了一块大石,往上一坐,吃起点心来。
夜越来越深,姜小乙有些困倦了,她同刘叔范交代好防备事务,准备回府衙休息片刻。
渡口的地面有些湿润,月光照耀,丝丝银亮,就像泛着波光。
已经四更天了,街上行人寥寥,姜小乙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猛然回头——一个小衙役手里拿着糕点盒追了过来。“大人!大人忘了这个,刘大人让小的送来。”姜小乙哦了一声,把盒子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