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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理全都说得通, 他看得比谁都明白, 就是做不到毫无触动。
  感情是太奇怪的东西, 他担忧林寒见的时候, 不能说半点没有预料到现在的场面;可他还是抱有一种怪异的期待, 纵然他知道概率很低。
  要是完全准备好, 他不该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反驳林寒见的这句话, 至少该更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林寒见听出了他话语中传达出的冰冷与尖锐, 蹙了蹙眉,确认道:“不是你?”
  沈弃猝然起身, 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猛地站起来, 身形并不稳健, 手肘在床头处的栏杆短暂地抵了抵, 又迅速收回离开。在衣袍的掩盖下,便像是不经意地擦过了一下。
  “沈——”
  林寒见刚起了个头,沈弃已然迈出了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林寒见的大脑放空了几秒,比生理上更慢些恢复正常运作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向她反馈信息,她再次复盘晕倒前的事情,还有沈弃方才在她面前的表现——但她片刻前的注意力实在不够集中,没办法去解析更深层的东西,只知道他是生气了。
  喜怒不形于色的沈阁主难得生气得如此直白,直接甩手走了。
  就算不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情绪。
  不是魔气紊乱的表现,也不是灵力反噬。
  那种感觉确实是从内部席卷而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跟随着血液流窜,悄无声息地蛰伏着给她重重一击。因此在流血之前,甚至是流血中,她都没有感觉到多少异样。
  除了毒,她暂时想不到别的缘由。
  但是,谁会给她下毒?
  当时只有她和沈弃两人待在屋内,再往前……
  三位医师匆匆赶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侍女,她们轻手轻脚地散开,关门的关门、倒水的倒水,径直递到了林寒见的嘴边。
  而项渔舟正在查看林寒见的情况。
  要说今天这件事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沈弃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林寒见,他们几位医师到来后,沈弃便到这屋子的另一头去处理事情,为的就是若有变故,能立刻赶到林寒见身边;他们这几位医师查不出林寒见的病症何在,沈弃便以最快的速度还找到了医圣,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了对方,总之是请来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医圣亦看不出,更不用说其他被募集而来的医师了。
  除此之外,沈弃空闲了,还会过来看一看林寒见。
  作为下属,项渔舟很是上道,今日见着林寒见脉象转好,就想着让阁主与这姑娘单独待一待,免得错过了苏醒后的第一眼——像英雄救美这种事,第一眼都是至关重要的。
  项渔舟做这个好心的牵桥搭线时,哪里能想到,阁主竟然会生气呢?
  能让阁主生气,这又是一桩少见事。
  偏偏,阁主生气得那么外露,还不忘让他们进来查看这位姑娘的状况,吩咐侍女们进去伺候。
  少见的事撞到一块儿了,最惊讶的点就不在沈弃本身,反而在于能令他分外不同的这位姑娘身上了。
  项渔舟不免想起了曾经的林姑娘:若她当年不作出叛而逃之的事,说不准,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的阁主夫人了。
  林寒见原本要躲,认出了项渔舟和他身后的另外两卫医师,是沈弃的专属医师,又按捺住了,任由对方来号她的脉。
  她要听一听这位曾名动天下的项医师,会说出什么话来。
  稍许,项渔舟开口:“可喜可贺,姑娘已无大碍。不过一时半会儿,姑娘还是暂时不要使用灵力,或是做一些剧烈的动作,您的身子还需调养,才能恢复得最好。”
  竟然是中规中矩地在交代医嘱。
  林寒见有点意外。
  项渔舟此人,早年受了沈弃的恩惠,性子又不像医圣那么古怪。虽然在医术领悟,项渔舟同医圣的造诣不分伯仲,但医圣在外界的名声更盛。
  人们总是认为某个领域的强者合该有对应的傲慢姿态,才能彰显出格外的不同。可项渔舟这个人,说得好听点,是性格温吞又平和;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毫无特色,扔进人堆里都不一定能找的出来。恰恰是这点,以至项渔舟虽然决意以一生来报答沈弃,却不是全然盲目的死忠,他自身仍有一定的判断与坚持。
  所以,林寒见选择询问他:“这位先生,请问我是得了什么病?”
  她的语气维持在一个介于惊恐慌乱与平静安然的界限中,留给她的只有极力镇压的不安;这是对未知现状的恐惧,可是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
  项渔舟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
  即使他在翙阁待的久了,可毕竟,这世上还是这样的普通人多一些。遇到事情和昏迷后,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训练有素地迅速进入该有的身份,而是惶惶不安。
  “姑娘不要怕,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项渔舟流畅地说完前半句,后面却卡了卡壳,“这个具体病症嘛,就……还、还不大清楚。”
  作为医师,说出这种不确定的话,导致项渔舟分外心虚,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医师。
  林寒见看出了他的这点心虚,垂下眼敛去了眸底锋芒:“多谢先生救我。”
  “不敢不敢。”
  项渔舟和气地道,“姑娘要谢就谢我们阁主吧,他是最担心你的人,为这件事操劳动不少。”
  听见项渔舟这明显在她面前提起沈弃的话,林寒见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脸上还是感激的笑:“也要谢过先生,为救我劳神。”
  项渔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见到如此单纯温柔的尘世女子了,他一直待在翙阁,喜欢研究医术,平日见得最多的除了药童,就是沈弃。偶尔见到异性,要么是训练有素的侍女,要么是训练更更有素的任务者,久而久之,对普通女性的印象都快模糊了。
  “您客气了。”
  项渔舟礼貌有加地回应,生怕把人家吓着了。
  另外两位医师同样查看了林寒见的情况,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三人商量着开了药,便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林寒见和六位侍女。
  “你们可以下去吗?”
  林寒见问。
  几位侍女面面厮觑,不敢直接应答。
  过了片刻,距离林寒见最近的那位侍女站出来一小步,对林寒见行礼:“姑娘可是嫌我们太过吵闹?”
  你们走路差不多都没有声音的当然不吵了……
  林寒见摇首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我。”
  “是,谨遵姑娘吩咐。”
  这人再拜,站直后往身后看了一眼,其余的侍女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屋内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对上林寒见的目光,含笑解释道:“姑娘大病初愈,得有人从旁照顾才好,不会有什么意外闪失。”
  林寒见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试着从床上下来,侍女连忙来搀扶她,被她躲开了:“我自己来,你看着我就好。”
  她不是很高兴。
  这个侍女留下,道理上说的通,可因为心中的猜测,看上去像是监视。
  躺了大半个月,前几步走得不大稳当,所幸没有成了个废人。
  林寒见轻轻地松了口气,侧首对侍女道:“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想,方才几位医师没有说不能出门散步,犹豫着应了:“我随姑娘一同去。”
  走出门了,侍女迟缓地品出来不对劲:姑娘才是主子,怎么反倒要特意跟她说那句话呢?
  丁元施来送东西,看到林寒见站在院中,眼神有瞬间的复杂,又掩盖下去。他走到林寒见面前,行了礼:“姑娘。”
  以丁元施在翙阁的地位,除了阁主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侍女知道林寒见的地位不凡,没想到能到如此,顿时用惊讶又惶惑的眼神看了眼林寒见。
  翙阁众人都知“林姑娘”,现在林寒见顶着荆梦这个身份的易容,此地只有丁元施和沈弃两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丁元施看见了这侍女的小动作,道:“你先退下,我同姑娘说几句话。”
  “是。”
  侍女连忙退下,没有了先前的泰然。
  林寒见从容地看着丁元施愁眉不展的神色,以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愉,心中了然,也不主动说话。
  反正她这会儿又不给翙阁打工,连沈弃她都不想讨好,更别提是丁元施了。
  丁元施来找她,当然是他找话题了。
  林寒见顺着心中的猜测大概能想到,丁元施是来做说客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她对沈弃感恩,最不济就一笔勾销,重新开始。
  “林姑娘。”
  丁元施先是喊了她一声,直接挑明身份,而后开门见山地道,“我知你与阁主初见时不甚愉快,可后来你与阁主相处那么多年,好歹有些情谊;即便不说这些,你叛逃后,阁主至今没有追究,反倒是尽心尽力地救治你,不求感恩,至少……也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你们二人曾默契无间,共度许多难关,如今这般实在令人唏嘘,此番阁主为你殚精竭虑,姑娘可愿意同阁主重新开始?”
  林寒见:。
  我猜得真准。
  “好啊,一笔勾销。”
  林寒见浅浅地笑了一下,无害又柔顺地道,“丁先生让沈阁主放我走,我们这就一别两宽,各自重新开始了。”
  丁元施错愕不已,随即有些恼怒:“阁主这次为了救你,险些以命抵命,你便毫不触动?”
  若是林寒见没有看到项渔舟那心虚的表情,她可能会问“什么以命抵命”“沈弃做了什么事”,但她已然用揣测诡计的怀疑目光去看待这整件事,不仅不问,还被丁元施这理直气壮地质问激起了逆反心理,压不住火气地反驳道:
  “我要有什么触动?为沈弃的狡猾多端么?”
  沈弃手中拿着瓶丹药,正好走到院墙边,听见林寒见掺杂着怒气的声音,还喊到了自己的名字,脚步随即停下。
  便听林寒见道:
  “令我昏迷卧床,再加以照料,不错的破局方法。我是该为沈弃的‘殚精竭虑’而触动,多么高明的算计手段。”
  第七十一章
  林寒见以为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沈弃的手笔:给她下毒, 令她昏迷,然后再无微不至地照顾。
  身边所有人“有目共睹”,纷纷对她转达沈弃是如何为她劳心劳力, 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甚至提出了“以命抵命”。
  如果这不是个局, 林寒见说不定都要软化几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何况她两清的前提, 是不需要沈弃再为她做什么。
  但这一切都是预谋的话,比单纯的欺骗更多了一种很难简单描述的怒意:沈弃抓着她可能会吃的路数布局谋划, 让她感觉自己被看轻和愚弄了。
  而这正符合沈弃的一贯作风, 他总能找到最合适又精准的办法, 一击中的。
  “你、你……”
  丁元施愣是卡在一个指代词上, 半晌没能说出更多的字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