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叶萱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个鬼借口的。
她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奇怪了,有哪个研究员在给供给体抽精的时候,会特意给他手交的?经过了接近五百多年的男性稀缺时代,女人们早已习惯了用各种安全卫生的手段解决生理需求,并不需要男人下体的那根肉棒子。男人在她们眼中,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是地位与财富的标志。至于躺在实验台上等着被抽取精子的基因供给体,更多的时候会被研究员看做没有自我的实验品。如果叶萱面前的不是夏怀谨,她也会一样这么认为。
但夏怀谨是不一样的。
这个恐怖分子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将他从监狱里带出来的陌生女人,竟然对他怀着炽热爱意。这实在太奇怪了不是吗,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叶萱!
“一见钟情?你是说一见钟情?”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吧台前的金发女人不由兴味盎然地笑了,“告诉我亲爱的,你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哪个姑娘?”
“他是个男人。”叶萱肃着一张脸回答。
“男人?!”金发女人这下真的吃惊了起来,“哦,好吧,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对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少爷感兴趣的。”
“不,他是……”叶萱顿了顿,虽然艾莉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把夏怀谨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他不是一等平民。”
在“黑色三月”事件发生后,男性成为稀缺资源,政府为了更好地管理他们,将帝国剩下的男性分成了四个等级。所谓的一等平民,是只有贵族男性,或者立有极高功勋的男人才会被划归的阶层。他们的身份在公民信息库中与女人一样,享有自由权、人身权,最重要的是,有自行决定婚配的权利。
当然,大家都知道他们其实是没有选择的。依靠着家族才能拥有其他男人望之项背的自由,自然要在婚配上为家族牺牲。与之相对的,像叶萱这样的贵族小姐,等到家里觉得时候到了,也会给她安排一个男人结婚。
在ce618年,维系婚姻的早已不是爱情,而是利益和繁衍。
见叶萱皱起了眉,艾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什么好烦恼的,他是二等?那也没关系,你去求一求叶阿姨,让她把那个男人分配给你不就得了。上次叶阿姨不是说过吗,只要你肯结婚,就算你看上了研究所里的供给体,她也不会有二话。”
要是事情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叶萱暗自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多大的能量,站在贵族阶层的最顶端,想把女儿看上的男人弄到手,便是不用她出马,叶萱自己运作一番,也能轻易做到。
但夏怀谨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既不是二等可分配资源,等着被政府分配给有资格结婚的女人,也不是三等基因供给资源,唯一的使命就是被抽取精子拿去给没资格结婚的女人繁育后代,他是四等研究资源,而且还是四等里最特殊的那种,因为犯下叛国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杀人罪等等骇人听闻的罪行,被关押在等级最高的关崖监狱,永远也不可能重见天日的一级政治犯。
要是自己说出实情,艾莉估计会当场昏过去吧。
“难道他已经被分配给别的女人了?”艾莉自然不知道叶萱在想什么,见叶萱沉默不语,继续问道。
“呃,不是……”
叶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正在犹豫,艾莉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也就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她转过话头,八卦地凑到叶萱面前:“嘿,不如你跟我说说,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对那个男人一见钟情的?”她见叶萱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甜蜜笑容,不由挤了挤眼,“瞧你那样……不会是英雄救美吧。”
艾莉竟然随口说中了,叶萱爱上夏怀谨,确实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这个狗血的理由和叶副官被柯将军从叛军手底下救出来不一样,夏怀谨自己就是叛军。
那时候叶萱去边缘港参加一个研究会谈,边缘港素来是小行星带上最混乱的“三不管”城市。为了保证安全,她白天参加完会谈,晚上就决定立刻回地球,没想到飞艇抛锚在贫民窟,不幸被叛军围住了。
围住她的不是夏怀谨领导的男性解放阵线,而是另一个作风更为激进的反抗组织男性统一党,统一党最痛恨的除了政府官员,就是像叶萱这样的科研人士。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夏怀谨从枪口下救了下来。
她记得夏怀谨穿着一件黑色衬衣,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在男人冷峻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血痕。他右手紧攥住叶萱的胳膊,似乎是要给这个怕得发抖的女人一点力气,左手拿着一支枪,对着四面八方七八个黑洞洞的枪口。
“夏怀谨,”对方领头的灰衣男人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你几时加入政府军了?”
“严老三,你何必说这种不阴不阳的话。”夏怀谨开口道,天已经黑了下来,贫民窟里又没有路灯,叶萱只能看清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那模模糊糊的轮廓,听他说话,才发现他很年轻。“我的行事原则你知道,不杀平民,也不允许别的组织杀平民。”
“呸!”严老三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以为你是谁,你们解放阵线三个当家的,就你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不杀平民?你他妈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他妈以为这个女人是什么人!”
夏怀谨下意识瞥了叶萱一眼,天上飘着小雨,被他救下的这个女人浑身都湿透了,天太黑了,夏怀谨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打湿的裙摆紧贴在她纤细的小腿上,显得这个女人愈发可怜。但她听到了严老三的话,虽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还是挺起胸脯,竭力用镇定的语气说:“我是sci研究所的研究员,如这位夏先生所说,是平民。”
“哈?”严老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嘲弄地看着夏怀谨,“我说夏怀谨,这女人怎么跟你一样死脑筋。”他刷的一下拉开保险栓,“我他妈管你是不是平民!不是平民我杀,是平民我还是要杀!”
齐刷刷一片手枪上膛的声音响了起来,叶萱倒抽一口凉气,方才还升起的求生欲望再一次熄灭了下去。纵使这个叫夏怀谨的男人再骁勇善战,他们也没办法从七八把枪的子弹下逃生。
“怕吗?”她突然听到那个男人低声说,叶萱一开始没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抓紧我。”她看到夏怀谨勾起唇角,叶萱不确定,他是不是对自己笑了一下。
接着,她便腾空而起。夏怀谨一跃而上,落到屋顶上,抱着她开始发足狂奔。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在他们身后,是七八个穷追不舍的恐怖分子,而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中,在连片的屋顶上东躲西藏,子弹嗖嗖嗖的从他们身边擦过,她却奇异地感到安心。
夏怀谨,叶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夏怀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舌尖滚过,竟含着一丝甜意。
她过了二十四年按部就班的人生,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贵族里人人交口称赞的乖乖女。此时此刻,她却被一个疑似调整者的恐怖分子抱着,在昏暗的贫民窟里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枪战。
叶萱想,这大概是她所感受过的,最快乐的时刻了。
最终,他们逃了出来。严老三害怕惊动政府军,不敢闹出太大的动作。夏怀谨抱着叶萱一路狂奔,逃到贫民窟边缘后,那帮家伙就退了回去。
“安全了。”夏怀谨将她放下来,警惕地观察着身后贫民窟里的黑暗。不远处路灯的光亮照射过来,叶萱发现他受了伤,那只握着枪的左手正在流血。
“你受伤了。”她上前一步,想去抓夏怀谨的手。
“没关系……”夏怀谨正准备回头,话未说完,一道惊雷似的厉喝猛然炸响——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政府军士兵迅速围过来,眨眼之间,就将叶萱隔离进安全距离,团团包围住了夏怀谨。
“等等!”叶萱想说话,“他救了……”
但铮亮的机械制动环已经被拷在了夏怀谨的手腕上,为首的军官粗暴地一脚踢中夏怀谨的膝弯,迫使他踉跄地跪了下去:“你被捕了,夏怀谨。”对方冷冷地说,“罪名是叛国、危害公共安全和一级谋杀。”
“叶博士,”在叶萱惊愕的目光中,另一个军官微笑着朝她走来,“这次真的要感谢您,我们追了这个狡猾的恐怖分子几年,没想到他竟然栽在了这里。我会向上级申请,为您颁发荣誉公民勋章,表彰您在剿灭恐怖分子的行动中做出的贡献。”
“不是……”叶萱的话已经根本没有人会听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救自己逃出生天的男人被押走,他将会被押往帝国守卫最森严的监狱,即将迎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