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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看见江月年,在迟疑一瞬后朝她轻轻点头,当作问候。
  “秦宴同学,”她眨眨眼睛,目光落在他空无一物的右手,“你没带伞吗?”
  听他低低“嗯”了一声,江月年扬起手里的小白伞:“你愿意和我用一把伞吗?”
  少年的喉结微微一动。
  理智告诉他,自己不可以再接受她的靠近。
  上次在巷子里的变故已经差点伤到江月年,当时他意识尚存,还没到完全无法控制的地步。如果一点点与她接近,当她满怀着善意与期待来到他身边——
  到那时再无端发狂,只会让她受伤,就像小时候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把其他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愿意靠近,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他不想让江月年也变成那样。
  儿时的秦宴渴望着接触,无比期待有人能将他接纳,可如今真正遇到这样的人,却又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胆怯。
  那些人说得没错,他只是极度危险的怪物,除了恐惧和灾厄,什么也给不了。
  原来真正在意某个人的时候,是明明想触碰,却不得不收回手。
  他拒绝得果断,摇头之后便转身往前走,淋着雨迈出教学楼。雨点并不大,淅淅沥沥落在后背与头顶,带来深入骨髓的凉。
  周围的人大多有伞,或是两两结伴共用一把,只有他孤零零走在雨中。秦宴对这样的情景早就习惯,半垂着漆黑鸦睫不去理会。
  哪怕心里有一个卑微又怯懦的声音小声告诉他,多希望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
  放学时的校园格外拥挤,整条道路都是花花绿绿、挤来挤去的伞。有时别人的伞边会不经意遮住他脑袋,带来不必淋雨的短暂间隙,但由于步伐不一致,很快就会错开。
  就像现在这样。
  不知道是谁的伞往前露出小小的边缘,恰好挡在秦宴头顶。他只当是一个无心之举,可那伞自始至终悬在头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当然不会有人的步调恰巧和他一样,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对方跟着他的脚步变换速度,保持不变的距离。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奢侈,秦宴自嘲笑笑,心里却悄悄出现一个名字。
  少年屏住呼吸。
  仿佛是为了试探,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踏踏脚步声,窸窸窣窣像猫的爪子挠在他耳边,不管是加速或绕行,那把伞始终小心翼翼停在头顶。
  他始终没淋到一滴雨。
  原来真是这样。
  有人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撑伞挡去雨滴。
  秦宴下意识攥紧校服衣摆,心跳不为人知地加剧。他正要回头,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道清亮男声,似乎是某个同班同学:“江月年,你把伞举得那么高,晃来晃去在干嘛?跳舞呢?”
  身后那人的步伐乱了一拍。
  “你不懂,这是——”
  熟悉的声线无比贴近地响起,带了一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停顿好几秒钟才继续说:“风、风太大,把我和伞吹跑了。”
  她说到后面,连自己也觉得扯淡,因此声音越来越小,在雨声里快要听不见。
  原来是江月年一直跟在他身后。
  那把为他挡去风雨的伞,被她牢牢举在手里头。
  向来形单影只的少年长睫轻颤,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此时的笑意却从眼底满满溢出来,带着内敛含蓄、不易察觉的温柔。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秦宴向后转过头。
  他的视线与江月年在半空相撞,吓得小姑娘陡然睁大眼睛,连带着手里的伞也抖了抖。
  她身旁的裴央央浑身僵硬得像在站军姿,咧开嘴角干巴巴笑:“今、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哈哈,哈哈。”
  好个鬼啦!秦宴同学明明不久前才淋了雨耶!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江月年平复好做贼心虚的情绪,板着脸问他:“怎么了,秦宴同学?为什么突然回头看我们?”
  神情茫然又无辜,当真像个没事人一样,颇有种“你奈我何”的得瑟感。
  ……小丫头。
  秦宴被她问得无话可说,只得摇头再度转身前行。身后两个原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的女孩如释重负,终于破罐子破摔地开始叽叽喳喳聊天。
  裴央央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很快就与江月年分道扬镳。她和秦宴恰好顺路,后者安安静静地走,江月年小心翼翼地跟,满脑子七七八八的杂事。
  雪球被寄养在宠物医院,封越会接它回家;阿统木催促她快去鲛人那里刷好感,但如何跟小变态相处,着实是个严肃的问题。
  她想来想去也没个准头,毫无防备地,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抓住衣袖,极为小心地向后一拉——
  秦宴侧身朝她靠近,一把将江月年拉到自己身后。他动作很轻,但由于前者走了神,当即顺着力道靠在他后背,鼻梁轻轻撞上脊椎。
  一辆大卡车飞驰而过,溅起地面堆积的雨水,全部洒在少年白净的校服衬衫。
  原来是想帮她挡水。
  雨伞在手里转了个圈,最终停在两人中央,旋出大片绽开的水花。他们隔得很近,恰好站在伞柄两边,隔着短短的距离,江月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周身冰凉的水汽与炽热体温——
  这下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用同一把伞了。
  江月年耳根莫名有些发热,摸摸鼻尖小声开口:“秦宴同学,谢谢你哦。”
  秦宴别开视线,声音又冷又硬,耳廓却浮上不易察觉的薄红:“不用。”
  第19章 冲动
  伞最终被秦宴握在手里,遮住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被他那样冷不丁地一拉,江月年总有种小秘密被人戳穿的慌乱感,正想着应该如何打破沉默,居然听见秦宴的声音:“……你参加了周末的公益汇演?”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清水击石般响在耳边,江月年带了点诧异地睁大眼睛,抬头与他对视。
  公益汇演是市里一年一度的活动,由全体市民自行报名,经过选拔与排练后,能在周末的露天剧院进行演出。表演者和观众都是自愿前来,所有门票收入全部捐给贫困山区。
  江月年从小喜欢音乐,在裴央央撺掇下报了名,没想到一路绿灯,直接入选出演名额。
  ——可那不应该是秦宴知道的事情。
  看出她眼底的困惑,少年沉声补充:“我在那里兼职,看见了名单。”
  “是工作人员啊!我们还挺有缘的。”小姑娘闻言咧开嘴角,杏眼闪闪发亮,“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会表演什么啦,你听过那首歌吗?”
  秦宴“嗯”了一声。
  那是首钢琴弹唱,歌名叫做《love in december》。
  他答得隐晦,想起这首歌时垂下眼睫,晦暗不明的眼底闪过一抹柔色。
  他每天为生计奔波,没有多余时间静下来倾听音乐,更不用说这首十分小众的英文歌曲。第一次听见它还是在初中的时候,完完全全是场意外。
  那天秦宴被班里找茬的不良少年们堵在教室角落,在“怪物”和“疯子”的咒骂声里遭到拳打脚踢。他咬着牙反抗,奈何寡不敌众,被揍得狼狈不堪。
  中午只吃了很少一点食物,放学后又打了架,疼痛与饥饿化作锋利的剑,一下又一下刺破少年人的五脏六腑。他几乎失去知觉,只能麻木地拖着双腿行走,被孤独与憎恨折磨得发疯。
  就是在那天,路过钢琴房时,秦宴听见这首歌的调子,以及从没听过的女孩子声线。
  当时天色已晚,学校里没剩下什么人,轻缓的琴音静静流淌在走廊,伴随着少女柔美的低哼,仿佛连夜色也受了蛊惑,变得安静又温柔。
  他没有多余力气动弹,干脆悄悄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听着乐声渐渐入眠。被世界遗弃的少年孤独又窘迫,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只有那首曲子陪在他身边。
  再醒来是半小时之后,弹琴的人早已离去,秦宴刚打算勉强站起身子,却发现腿上不知被谁放了个纯白小布袋。
  迟疑着将它打开,居然是一份治疗外伤的膏药,以及字迹龙飞凤舞的小纸条。
  【谢谢你听我弹琴,这是表示谢意的小礼物。要好好爱惜身体呀,同学。】
  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
  就好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旅人,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过水,在放弃一切希望、浑浑噩噩自暴自弃地迎接死亡时——
  天边突然下起一阵细微的小雨,如同神明恩赐,温柔落在他脸上,让他尝试着去相信,世界上或许还有希望。
  那是段没头没脑的故事,他不知道弹琴那人的模样与名姓,只有轻飘飘的钢琴旋律回旋在耳边。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江月年不知道秦宴脑袋里的心思,自顾自说:“秦宴同学,你喜欢这首歌吗?”
  见后者点点头,她笑意更深:“我也喜欢它很久啦。秦宴同学,你会去看我的表演吗?”
  秦宴:“嗯”
  “那就约定好了,我们不见不散。”
  江月年双手背在身后,直对着他的眼睛:“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表现的哦。”
  秦宴把头扭到一边,从嗓子里淡淡滚落一声“好”。身旁的小姑娘似乎轻轻笑了笑,他没再说话,握着伞柄的指节下意识用力。
  这是他与别人许下的第一个约定。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毁约。
  *
  秦宴知道江月年不住在长乐街,因此执意在街区附近的拐角就与她分别。阿统木沉默许久,好不容易在他离开后发了话:“反正是顺路,干脆去看看姜池吧。”
  这个提议不错,于是江月年循着记忆,来到了小鲛人家门前。
  这栋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阴暗,四处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潮气。男人瞧见她身影,露出谄媚讨好的笑,江月年不想搭理他,付了钱便头也不回地走进角落房间。
  今天的姜池格外安静,等她推开门才发现,他正闭着眼睛靠坐在浴缸里,像是睡着了。
  鲛人是出了名的高颜值种族,姜池自然也不例外。薄薄的耳鳍呈半透明状,映出好看的深蓝色,衬得皮肤瓷白一片,美好脆弱得随时都会破碎。
  纤长眼睫像漆黑的小刷子,由于沾了一丝水汽,软绵绵地向下垂坠。他清醒时总带了股阴戾气质,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值得喜欢的东西,这会儿冷意森森的双眼轻轻闭合,居然露出几分孩童般的无邪与宁静,如同一只人畜无害的白兔。
  鲛人种族的自愈能力果然强悍,上次见到的伤口自然痊愈大半——
  然后又出现不少狰狞的新伤。
  如果不是阿统木一再强调,不能擅自行动制造蝴蝶效应,让他老爸不会在半个月后的违法交易里遭到抓捕,江月年真想马上拍个视频拿去举报。
  姜池敏感得出乎意料,在她踏进房间的刹那睁开眼睛。小白兔又成了小狼崽,不怀善意地瞪着她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姜池病怏怏的,没什么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