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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来想去,她只能用“上辈子没吃过猪肉,所以这辈子有条件了就想啃上一口”的心态安慰自己了。
  赵明德依然虎着脸:“少嘴上花花。”
  “郭明你起来,让你师妹姜……”赵明德话说到一半,突然想不起这丫头叫啥名字了。
  刚才于干事咋介绍的来着?
  他扭头,问江糖:“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那个姜是姜子牙的姜,还是江河的江?”
  第30章 二更
  江糖脑子有瞬间宕机。
  哪个江?
  她很想说, 她是‘三点水’的江,江山如画的江,翻江倒海的江。
  但很快, 她便从怔忡中清醒过来。
  “红糖姜茶的姜。”
  江糖抿着唇, 头颅低垂,长长的睫毛似鸦羽, 轻轻颤动着。
  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她不是姜糖, 而是江糖。这种突如其来的孤寂感令她有片刻的软弱。
  茫茫天地, 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是谁, 无人知,她从何处来, 无人在意,以后不论她是好是坏,不论是赢得荣誉, 还是引来诋毁,大家会下意识将她跟姜家人视为一体。
  不会有人知道江华瑞, 不会有人知道江贺国、邱淑丽……
  江糖突然发现, 她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用了原身的身体, 却一点没有替原身照顾家人的心思, 明知道原身被熊孩子害死了, 出于自身安危的考量, 再三权衡利弊后便选择置之不理, 只轻描淡写几句话美其名曰让熊孩子未来接受社会的毒打。
  而如今,她竟还不满足。
  她耿耿于怀无法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姓氏,她排斥“姜糖”这个名字, 她感到茫然、失落、无助。
  江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如此介意姓名,仿佛,只有承认“江”的存在,才能让她确信她依然是自己。
  多么狭隘啊。
  外面太阳明媚,光线斜斜照进仓库,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周围露出刺眼的白色,这让江糖有种错觉,她不在仓库,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而是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被炽烈的太阳拘着,阳光尽情地洒进她的身体,试图将她内心不那么磊落的角落杀菌消毒。
  她困惑、她自我怀疑,几乎控制不住剧烈跳动的心,但在说出那句话后,却还是渐渐压抑下来。
  游移的眸色在恍惚了几秒后,再次变得坚定。
  放下,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
  江糖扯了扯嘴角,将心里的阴霾挥散,露出最灿烂不过的笑容。
  她用坚定无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嗯,姜子牙的姜,也是红糖姜茶的姜。”
  这一刻,她似乎真正跟心底那股隐秘的执念和解了。
  她好像明白了何谓顿悟,那是一种……突然从心灵上解脱出来的感觉。
  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叫回“江糖”并不重要,只要她心如磐石不移,永远记得自己的目标,那便有了“江”家魂,名义上是不是“江”家人,有什么值得介怀的呢。
  她相信,若是爷爷他们知道,也会认同自己的想法。
  赵明德诧异地看了姜糖一眼。
  只觉得小姑娘心思难猜得紧。
  咋一会一个心情呢,方才声音低低闷闷的,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那般难过,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不过眨眼功夫,又雨过天晴,乐得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嗐,闹不懂。
  “丫头,你去试试看。”赵明德踹了大徒弟一个屁股蹲,嫌弃道:“傻蹲着做啥?去去去,给你师妹腾位置。”
  郭明被踢了也不生气,反倒憨厚地挠了挠头,乐呵呵道:“好咧,师妹你来。”
  他忘了手才拧过螺丝沾了柴油。
  这不,脑门上立马多了几道黄褐色油渍,本就老实过头的脸显得更憨了,偏偏他站起身后就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真就眼睁睁看着江糖蹲下,开始一步步检查发动机跟油箱。
  赵明德见状,气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鼻孔瞬间大了两圈。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扳手、螺丝刀什么的,递一下啊,怎么就这么木讷呢?
  赵明德下颚抽了抽,闭上眼又睁开,告诫自己,徒弟是亲的,再不满意也不能把话说重了,万一把他的自信心整个人摧毁了怎么办?
  最后还是没忍住,压抑着怒气:“你师妹操作的时候,你就仔仔细细看着,哪里不懂当场就问,别傻乎乎的光看在眼睛里,一点没记到脑子里。”
  都教三年了,还是只会处理最简单的故障。
  稍微复杂一点的情况,他就摸不着门路。赵明德是收了他后,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在学习上是那样不开窍。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出师啊,就算农机站觉得郭明勉强能独当一面,赵明德也不敢放他出去。
  如今有了对比,赵明德就更嫌弃了。
  瞧瞧姜丫头,比郭明小好几岁,只要他起个话头,她就知道往哪方面排查。
  很明显,理论知识是有的,不过是缺乏实际锻炼。
  假以时日,肯定比郭明出师早。
  姜糖换好零件。
  拉起减压阀,让排气门敞开,然后动作熟练地摇手摇。
  她个子高高瘦瘦,抡手摇时,憋得脖子上青筋凸起。
  小于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赵明德也是胆战心惊,他的呼吸频率快跟姜糖抡手摇的频率重合在一块了。姜糖双手往前用力,他脖子也跟着往前伸,她收回来,赵明德身体也跟着后仰。
  可以说,小姑娘抡手摇的场景太震撼人了。
  但凡见过的,没有一个不怕她被反向抡出去的。
  尤其是在看到她脸色胀红,手臂上的血管在白皙如玉的皮肤表层下存在感空前强烈后,这份担心简直按捺不住。
  “还有力吗?不然让你师兄上,他虽然脑子笨一点,但一身蛮力还是不错的。”
  如果说一开始故意将她的话理解为拜师,是为了那双跟儿子相似的,对生活充满热情信任的眼睛,那么现在,赵明德真觉得自己找到关门弟子了,她对江糖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
  虽说这丫头属于死鸭子赶上架,意外成了他的徒弟。
  但在学手艺这方面,她并不敷衍,只用短短时间便调整好了心态,顺势接受自己的建议,并且实行得非常认真。
  她的领悟力十分不错,且毅力十足,很能吃苦。
  比起开拖拉机,只做一个普通的拖拉机手,赵德明隐隐觉得,这个要求对于姜糖而言太低了些。
  应该有另一条路更适合她。
  ***
  姜糖在农机站一待就到了下午。
  赵师傅带她看了仓库里的各式农机具,又亲身示范农机具如何挂接。
  其中涉及到的具体操作纷繁杂乱。
  好在姜糖记忆力不错,虽说达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个两三遍也就记住了。
  离开时,她领了犁、稻麦收割机、旋耕机等农机具,拖拉机后车斗装得满满当当。赵师傅趁没人注意,偷偷从工作服里掏出一本缺了封面的书,迅速塞到江糖手里。
  叮嘱她回去一定得仔仔细细地看,下回来他还得考她。
  姜糖捏着被保护得很好的书页,心情复杂。
  “知道了,师父。”姜糖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矍铄的小老头,目光认真:“我一定会认真学,不辜负师父一番心意。”
  或许别人听不出称呼的区别,但姜糖自个儿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喊的不是“师傅”,而是“师父”。
  她曾听爷爷说过无数遍,六七十年代的人们是多么朴实,多么无私奉献,但她只是听着,偶尔心生感慨,偶尔也会质疑,是不是时间美化了爷爷记忆中遇到的那些人。
  但此时此刻,姜糖从赵明德身上,似乎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缩影。
  他们的身体在忍饥挨饿,他们曾备受折磨,但精神世界远比她那一辈人丰富,这批人行走在黑暗里,却始终相信光明总有到来的一日,哪怕……只有一丝丝光亮,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去追逐。
  赵明德背着手,哼了哼,嫌弃道:“赶紧走走走,天快黑了,磨蹭啥?”
  说罢,似乎担心姜糖为了赶时间开快车,又赶忙补了句:“路上开慢点,当心点,别把这些家伙儿给颠坏了。”
  “这批农机具要是出了岔子,别想农机站重新给你配。”
  姜糖看着他,哭笑不得。
  比了个“ok”的手势,心想,果然跟于干事说的一样,师父这人就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嘛。
  拖拉机进村时,将近七点多。
  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子四周,不远处的龙温山覆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几株柏树笔直笔直的,鹤立鸡群。金色的阳光洒在树梢上,像一座座小金山。
  田里的稻子也染上一层霞色。
  风一吹,稻浪层层叠叠,稻花香顺着风的方向传来。
  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着一道道白烟,偶尔传出几声狗吠,好一幅人间烟火图!
  姜糖将书绑在膝盖处,裤腿放下来,任谁也察觉不出她身上藏了东西。
  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乡间小路上的风景。
  “唷,姜知青,你拉的都是啥啊?咋这么多铁疙瘩。”
  进了村,拖拉机的速度便慢下来,这会儿正值下工时间,村民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见姜糖拉了一车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回来,她们笑着跟姜糖打招呼后,便好奇地问东问西。
  姜糖:“从农机站弄来的收割机,过阵子水稻熟了,就能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