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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糖觉得特别无语。
  可事到如今,她安静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站出来。
  “我是姜糖。”
  她从人群里挤出去,四周的吵嚷声一顿,气氛凝滞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动静。
  “还好意思站出来,脸皮真厚。”
  “我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样的人哎……”
  有人躲在人群里小声抱怨,引来一片附和。
  姜糖心里无奈,这就是无妄之灾,可她又不能说跟自己百分百无关。
  虽然别人不清楚,但她很明白,这人提起“文秘书”,想必是因为师父拜托了洪书记,而洪书记之前跟李厂长聊过,李厂长便随口吩咐了一声。
  说来说去,她远在乡下能及时知晓省一机的招工信息,确实沾了师傅的光。
  但别的指控,姜糖可不会认。
  “我是堂堂正正的红五类,光明正大没什么不敢站出来的。”姜糖环视一圈,不意外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怀疑和不屑,但她依然神色淡定:“我不认识什么文秘书,更与厂子里的任何人没有亲属关系,这些大家可以去查。分数是我凭本事考的,没有调查便给我扣作弊的帽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不介意跟大家切磋切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第46章 狗屁不通
  周围陷入鬼一样的凝滞。
  旋即有人嗤笑:“……假的吧?”
  “肯定啊, 她以为自己是谁,说比就比啊,谁给咱们做见证啊, 万一她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伙儿答不上来难道就能证明她没作弊?”
  立马有人接这么一句。
  全然忘了不管比什么都是相互的。
  姜糖若是存心刁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能刁难姜糖?还是怕自己问的东西, 姜糖能给出合理正确的答案,因此拒绝去想这个可能性呢?
  没有人觉得姜糖是认真的, 只当她虚张声势。
  人就是这样, 明明在双方都没有出示证据的情况下, 却极容易产生晕轮效应, 下意识认为名人或者说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说话更有道理。
  而眼下,孟主管是其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她则是与他们相差无异,眼巴巴等着一个工位的失败者。
  本质上,说话者的身份差别给听话者造成了心理暗示。
  即便同一句话, 从阶层不同地位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也会收到不一样的评价。
  就比如, 鲁迅说“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 一棵是枣树, 另一棵也是枣树”, 你在作文里写一个试试?绝对被老师当做病句再进行公开处刑。
  姜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凡是跟她对视的人, 都讪讪笑一笑, 随即移开目光, 假装自己并没有讨伐她的意思。
  毕竟是有关系的人,不进厂子倒好,怕就怕他们闹这么一次, 姜糖还是成了正式工人,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背后的啥文秘书会不会给大家穿小鞋呢?
  不少人心里打鼓,忍不住嘀咕。
  这个女同志看着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但那眼睛也太利了。
  哎哟妈耶,看得人直打激灵。
  顿时让人有种被一把刀子盯上的感觉,起初还能勉力支撑,过上两秒便望而生畏,不敢再直视她。
  多看一眼,心里就哆嗦一下。
  欺软怕硬。
  姜糖在心里啐道。
  面上却淡淡的:“听风是雨的是你们,不敢比的也是你们!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自然不会像某些人想的那般,故意刁难诸位。咱们既然在省一机,厂子里有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好手,招工是厂里的大事,这个时间点正好是下工吃午饭的时间。想必请一位大家都能服气的人来出题评判,应该不是难事吧?”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出了省一机没什么人认识我,名声差就差了。但那位文秘书……估计不会喜欢有人往他头上倒脏水。”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孟主管?”
  那个赵主任还好,姜糖在她身上没感受到明显的恶感。
  就是这个孟主管,倒像是跟她有仇似的。
  姜糖瞥到孟江脸上一闪即逝的恼恨,稍作停顿后继续道:“若不让我自证清白,别说你们拦着不让我走,我也不放心大家走出这个门呢。谁知道你们中会不会有人到外面宣扬,说省一机管理层人品有瑕收受贿赂,好好的招工考试却挂羊头卖狗肉?要是厂子的名声臭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她的语速慢,显得十分温柔,可话里的刀子是一点不少。
  既点明了这些人群情激愤的私心,又用文秘书、省一机的名声做挡箭牌,逼得孟江和赵荣不得不当场给她正名。
  当即便有人小声:“……难道还能把我们扣在这儿啊,本来就是有问题,还不许人说……”
  姜糖眼皮都没抬,只看着孟江和赵荣。
  “行了,咱们省一机人向来踏实肯干,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歪心眼。既然是误会,那我觉得这位女同志的话说得非常对,必须要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
  孟江用力拍桌,大义凛然,只想迅速把这个事情了结掉。
  赵荣是的李厂长这边的人,事情牵涉到文秘书那必然会牵连到李厂长身上,甭管这事有没有证据,是不是误传,一个解决不好就能成为孙主席打击李厂长的借口。
  既然姜糖敢大大方方跟人比一比,那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也要给孟江留几分面子。
  她沉吟片刻,点头。
  跟孟江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和解协定:“行,让姜糖重新考一回。”
  姜糖挑眉。
  哟呵,让她一个人重考是默认她有问题咯?那……那些不敢光明正大对线,而是躲在人堆里放冷箭带节奏的人呢?
  她们什么代价不用付出,踩她一脚,这事就算太平了?
  那不行!
  “赵主任,重考我很乐意。但为了让所有人都不质疑招工的公平性,我认为有必要让大家都重考。”
  “……你什么意思?”
  “就是啊,自己被怀疑就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凭什么陪着你一起考?”
  “……”
  赵荣他们还没说话,其他人已经怒了,炸了。
  姜糖摊手,无奈状:“我也是为了咱们大伙儿想。
  你们看啊,我就是个无名小卒。
  在省一机谁也不认识,居然有人提前查了我,晓得我在县城里的农机站经常接触各种机械,这方面肯定比没接触过的人懂得多一点点,就故意传出这么可怕的谣言,无非是想通过谣言把我摁下去。我敢发誓自己没有靠不正当的手段夺取大家工作的机会,但万一咱们中真有坐享其成走后门的人呢……
  那才是真的抢了大伙儿的机会,对不对?
  老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有本事的还怕再考一次吗?”
  屋子里,众人不知不觉间被姜糖绕了进去,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这次报名考试的人里不乏省一机工人子弟,有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也有小领导的亲戚。
  比起听都没听过的姜糖,显然这些他们熟悉的人里更容易出现滥竽充数,以权谋私的人。
  何况,没听姜同志说的啥吗,她可是一直在农机站上班,能接触到的机械比他们多,实际操作的时间更不少。
  这会儿分数考得比他们高并不代表她厉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换成他们有这样的实践机会,肯定比她考得更好。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有一个人赞同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表意见。
  “……也是,那谁平时可嫌弃机械厂了,觉得在这里工作每天都脏兮兮的,她居然通过了……”
  “嗯嗯嗯,是该重新考。”
  “……”
  姜糖依然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孟江脸瞬间黑了,人堆里的侄子急得拼命给他使眼色求救,又想到若是侄子进不了厂,家里那个粗俗不堪的大嫂还不晓得干出啥事,说不准跑到工厂来闹几场。
  到时候他面子里子都没了,厂子里其他人会怎么看他。
  孟江皱眉,眼神犀利地环视一圈:“什么有道理,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让你们讨价还价。大家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这件事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单独考核。现在,咱们先公布其他通过考试的人的名字。”
  他指着姜糖。
  姜糖:“可是……”
  “还可什么可,不要耽误正事。”孟江打断姜糖,拿起名单就开始念:“谢春妮48分……”
  听到自己通过的人激动兴奋,而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人情绪紧绷,又紧张又害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孟江。
  突然——
  “等一下。”一个儒雅苍劲的声音说道:“我也觉得小同志说的话有道理嘛。”
  “这样,马上打电话给研究院那边,让他们把以前的招工考题拿过来,不要固定哪一年,就打乱了拿过来,我们现在就解决大家的疑虑。往后进了省一机大家就是一家人,如果心里有疙瘩,那样是不利于生产建设的。”
  姜糖望过去,见老人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姜糖一愣,也扯了下嘴角。
  听赵荣惊讶道:“厂长,招工这样的小事哪儿需要您亲自过来一趟啊。”
  李为民沉下脸,指着眼前的场景,斥道:“我也以为这样的小事不需要我出面,但你们办成了什么样子?一个招工考试,还搞得一地鸡毛,这是丢咱们省一机的脸。”
  “你们该反省反省了。”
  赵荣脸上一白,赔笑道:“……您别生气,我马上联系龚院长。”
  心里埋怨孟江没事找事,害她吃了一顿挂落。
  而孟江呢,直接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看李厂长这态度,不像是认识这个叫姜糖的女同志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