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微的法宝袋实际上是个施过仙术的储藏空间,她每次都把物品随便丢进去,所以里面乱糟糟的,有时候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意外。
同理,她常常找不到当下需要的法器。
光微今天倒是翻出来不少之前想找的,如今只能一个个丢了回去,「妈耶,我的小荷包原来在这,哎,还以为落哪儿了。」
「这是⋯⋯捆仙索?」光微拿出一圈绳子,瞅着那团熟悉的红穗,确认过是老头的审美后,果断将它拋弃,「垃圾,再见。」
她找一个通天梯,倒是丢了不少从太白宝铺淘回来的法器。
感觉法宝袋越来越轻,光微的心则是越来越沉⋯⋯
她索性将整个袋子翻一圈,拼命往外倒东西,直到袋子空无一物,光微差点晕厥。
她扶着一旁的墙,脸色苍白,看上去弱不禁风,似乎随时会摔倒。
嘴巴里念念有词:「完蛋了,死定了,我要完蛋了,我死定了,回不去了,我完蛋了,我死定了。」
她的通天梯不见了!
唯一一个让她回到仙界的道具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
通天梯顾名思义,无论六界何方,皆可通天,早在几千万年的神魔大战以前,通天梯为当时魔尊所有,之后魔界大败,魔宫瑰宝流离失所,通天梯也辗转到了仙界。
因是能载舟覆舟之物,凌光便派光景将其收回,后又交予光微,大抵是他们认为光微会是最需要它的人。
若是真的遇上危险,通天梯可以紧急救命,更不用大量灵力。
光微正是迫切需要的时候,她这朝耗尽灵力,除了依靠通天梯回去,别无他法。
尤其是凡间灵力稀薄,少得她几乎感受不到。
光微绝望不已,眼神不经意流露一股厌世,浑身的气压极低。
她慢慢跌坐在地,愣愣看着水沟盖旁的杂草,瘦小脆弱孤苦无依,正受到风雨的无情吹打。
代入感很强,光微觉得自己就是那颗草了,她被现实摁在地上疯狂摩擦。
「我是来渡劫的吧⋯⋯」光微忍不住自我怀疑。
她咬着指甲盖苦恼,决定在人间寻找可以修炼的地方,好恢復灵力,总不能真的一蹶不振。她可是光微仙子,是神仙哪。
通天梯留有她的气息,只要灵力足够,她可以感知通天梯的方位。
光微想一齣是一齣,她收拾好法宝袋,旋即起身离开。
*
大雨未停。
楼尉收回视线前,特意瞅了光微的法宝袋,他亲眼目睹光微从那个不大不小的袋子里,倒出一样接一样的东西,少说也有十来个。
外观都很怪异,而且怎么塞进去的?
她就这么全部倒出来,又全部给放回去,那老气横秋的袋子儼然无底洞,丝毫没有被撑开。
楼尉想,女孩子的包包还真是神奇。
他准备移开目光,却无意间同光微的眼神相撞,后者先是一脸震惊,然后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一副准备跑过来的架势。
楼尉没有在意,依然从光微面前走过。
下一秒,光微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拦住他,双手大张,阻挡他的路。
「狡猾妖孽!你哪里跑!」光微气喘吁吁的怒喊,她全身上下早已淋湿,淡青色霓裳紧紧贴合身躯,不再那般宽大轻柔,令光微显得尤为消瘦。
长长的衣襬绣了花纹,以往仙气飘飘,如今遭大雨浸透,重得只能在地面拖行,上头不但有怵目惊心的血跡,还沾满泥泞,非常脏污不堪。
光微方才远远一瞥,竟瞧见与花兜极为相似的侧顏,她不由心中一颤,连忙拔足而来。
那男的连低头时,敛下目光的神态,长睫洒下的阴影,都和花兜一模一样!
好像鼻子的高度也差不多!
「花兜!你为何在此?莫非你也来到人间了?」
光微小心翼翼凝睇对方,深怕花兜搞偷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又岂止眼红而已,要不是她现在没有灵力傍身,早衝上去咬死他了。
楼尉听不懂光微口吻里的愤慨,他稍微拿开伞,垂下头来,好让光微看清楚自己的正脸,「你认错人了。」
眼前少年确实很像花兜,但真的不是妖界那个他。
花兜五官精緻,有种扑朔迷离的美艷,在性别的界线上很模糊,甚至带着一骨子妖嬈。
可是这人完全不同,光微甚至觉得他和她一样,都是来自天上的。不过他可好看多了,特别有仙祖的那股味道。
楼尉长相清俊,眉眼淡薄,自带强烈的疏离感。
他是那种乾乾净净的男孩子,肤色冷白冷白,恰似霜雪,然而他说话时也是这个样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含糊调调,「你是来参加漫展的?」
「漫展?」光微满头问号,「何谓漫展?」
楼尉一路上遇到不少掛羊头卖狗肉的女孩子,装作问路却藉机搭訕,大多穿得奇装异服,正好如同光微。
他只当光微是入戏太深了,没有多做解释,「漫展在反方向。」
楼尉说完便要走人,长腿一迈,光微又立刻挡住他,还拋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难道你在人间已有势力了?漫⋯⋯漫什么的,那是你的老巢?」
楼尉的眉心其实有淡淡折痕,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几乎是面无表情的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要不要看个医生?
他犹豫着,还是没把后面那句话脱口而出。
「⋯⋯你如此神似花兜,莫非是他在人间的化身?」光微狐疑道,难以信服对方,花兜那般招摇的长相,还会有人与他撞脸?
她更加相信这是花兜在人界的障眼法,虽然不晓得究竟发生何事,让花兜也来到凡间。
来追杀她的吗?
光微苦思冥想后得出结论,但是楼尉的气质分明和花兜截然不同,光微觉得有可能是他失忆了。
她曾经就听闻神仙歷劫时,不会保有在天上的一切记忆。
或许妖也是一样吧!或许吧⋯⋯关于妖精这段她上课睡着了,没学到。
光微心里有些没底,不过她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三番两次被纠缠,楼尉教养良好,竟然没有骂人。
他抿了抿唇,舔过乾涩的嘴,额前的碎发压着眉,藏住凌厉线条。他再出声时,以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问光微:「你不让我走,是想跟我回家?」
光微连眼色都不太会看,自然听不出若有似无的嘲讽。
她正想说什么,两人之间骤然响起一阵音乐。
光微吓了一跳,反射性向后退。
楼尉接电话前,瞟了光微一眼。
目光接触到光微身上的衣服,以及小脸蛋惊慌的神情,楼尉不由审视起她。
「嗯,我知道了。」他回应着手机那头,心思完全不在上面,态度十分敷衍。
楼尉的瞳孔黑漆漆,人也高得很,足够将光微笼罩住,发现他在打量自己时,光微莫名吞了吞口水。
她虽紧张,却不敌对楼尉拿着的东西好奇,光微从狭长的的指缝中窥探它的面目。
「你⋯⋯那是何物?你在和谁说话?」那小小东西,是法器?它还会唱歌⋯⋯与人通信,难道是凡人专用的传书方式?他们不养鸽吗?
楼尉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食指抵在薄唇上。他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上位者,便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这凡人,竟敢命本仙子噤声?!
楼尉接着说:「我马上回去了。」
语毕,他单手滑着屏幕,俐落的结束通话。
他的无名指和小指夹住手机,食指和中指撑着背面,对光微晃了晃,「这叫手机,你没用过?」
「手机?手机是何物?」
「现代科技產物,人类的智慧伙伴。」楼尉反问光微,「你没有手机吗?」
光微摇头,她对那一块扁扁的,好像饼一样的「手机」十分感兴趣,眼睛直勾勾盯着。
楼尉的眉梢微扬,也不知道是否相信。毕竟现在的社会,怎么可能会有人连手机都没见过。
光微想借过来一探究竟,张开嘴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此刻仍站在雨中,楼尉听到她的喷嚏声,才将伞分给她一点。光微早就湿淋淋的,脸上没什么血色,苍白到面颊上的那一点小痣十分显眼。
光微有一对大大的眼睛,瞳孔明亮,眼尾娇俏地上扬,看起来炯炯有神,现下配她这一副狼狈模样,像一隻落难的小猫咪。
雨伞隔出一圈安全的庇护点,以二人为中心,阻碍着大雨落在他们身上。
光微突然抱住自己发抖,她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寒冷,仙界没有四季,又或者该说四季如春,不似人间有温度之差。
不远处停下一台迈巴赫加长版,楼尉见自家的车来了,乾脆把伞递给光微,好意叮嚀她,「我坐车回去,这伞给你撑,小心感冒。」
光微被动接过,她的脑袋在高速运转中,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连道谢都没有。
楼尉不以为意,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却感觉被人抓住衣角,回头一看,是光微揪着他的针织外套。
楼尉这次的眉头皱得很明显,光微趁他开口前,赶紧说:「我能不能跟你回家?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该去哪里。」
儘管楼尉长得像花兜,但是她对他就是没有敌意,而且莫名有股好感,是因为他很好看吗?
光微其实不在乎原因,可是她清楚一件事——要在一无所知的凡间生存,必须抱大腿。
楼尉那张帅气脸蛋上就有两字,左边一个大右边一个腿。
光微的直觉一向很准,跟着楼尉,会比她在这孤身一人的好多了。
而且这人刚刚不是也说了吗?问自己要不要跟他回家呢。
想是这么想,光微却是第一次与人示弱,态度不自觉的生涩强硬,连手上的力道都越发用力,指节开始泛红。
楼尉没有反应,亦没有急着掂量话里的真假。他半瞇着眸,仰望天空,下顎微微抬起,光线从云丛中斜射下来,照在脸庞上。
从光微的角度看去,他的鼻樑高耸,面部线条犹如连绵的山稜。
光微忽而听到一丝低沉的笑声,自上方传来。
雨停了,终于露出和煦的阳光,依旧是春日明媚。
一切如同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