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来人乍看或许不少,但放进群山之中不过沧海一粟。
只要她藏得够好, 他们未必就能找到她。
再者说, 她实在搞不懂林晏为什么要这样做。
抓到她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
北靖与南朝是千山万水的远,他不好好回南朝去做他的侯爷,非要将她捉住, 是打算干什么?
过往他不是一直想要甩脱她吗?
反正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南乐有些担心林晏是知道了什么想要抓住她去威胁卫博陵或者沈庭玉。
但她更担心的是沈庭玉得知她被林晏接走后的反应。
以沈庭玉的性子……一定会来找她。
等到这些人找不到离开,她可以再往北走。
眼见着天明了, 南乐终于凭借着往日的经验,在山间寻到了一处被荒藤掩埋的山洞。
南乐小心翼翼的爬进山洞,确定洞中并没有其他什么动物, 这才哆哆嗦嗦的寻来些枯枝在山洞深处升起火堆, 又重新用枯藤将入口处掩住。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又困又累,蜷缩在火堆旁,疲惫得沉沉睡去。
火焰燃尽, 南乐从睡梦中醒来, 闻见浓重的血腥味,揉着眼睛看过去, 却见到火堆旁横七竖八堆了几只死兔子死鸡。
她大惊失色, 抬头往入口处去看, 却见那枯藤仍旧好好的掩着洞口,不见有被人拿开的痕迹。
不是林晏找上来了,谁会往洞中给她送这些东西?
南乐正困惑着, 忽听见洞口的藤蔓簌簌响动, 一只大鸟叼着半大的兔子撞了进来。
它见到她竟没有丝毫畏惧, 反倒收了翅膀,顶着南乐惊诧莫名的目光,如走地鸡一般叼着兔子走到她身前,低头将兔子丢了下来。
南乐迟疑的看着死兔子,又看了看这只鸟,“这……是给我的吗?”
鸟似乎能听懂她的话,用爪子将死兔子扒拉了两下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冬日山里的猛兽大多都在休眠,就算没有休眠,大多数动物见到火光也会逃走。
但这只大鸟似乎并不怕火也不怕人?
四目相对,南乐看着它,它也歪着头看着她。
南乐不由得轻声道:“那一堆也是你要送给我的吗?”
鸟当然无从回答,南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认真的对它道谢,“多谢你。一晚上就抓了这么多,你真的好厉害,辛苦你了。”
大鸟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似乎也蛮开心的。
南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从角落里拖出两根干柴点燃。
大鸟扑闪着翅膀往后飞,想要躲开火焰。
南乐怕它撞在石壁上折了翅膀,连忙捞了一把,大鸟倒也不挣扎,挺沉一只鸟任由南乐捞进怀里。
南乐没想到这鸟这般乖顺,忍不住笑着揉了几下它暖烘烘的前腹,将它放回地上。
她抽出小刀,处理兔子皮,大鸟安静的往她身边凑了凑,用暖烘烘的翅膀挨着她,看她把兔子处理一番,插着树枝慢慢烤熟。
烤好的兔子,她笑眯眯的先切了一只腿给鸟,“这只兔子好大,如果是活兔子的话就更好了,先放血再烤出来会更好吃。”
看着鸟低头吃肉,南乐忽然发觉它翅膀下似乎绑着什么。
两口吃完肉,大鸟仰头盯着她手里的兔子,南乐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它的翅膀,见鸟无动于衷,她才小心翼翼翻开它的羽毛。
果然见翅膀下面藏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大鸟十分温驯的展开翅膀,似乎在示意她可以取下竹筒。
竹筒中是空的,南乐的心跳却加快了。
这只鸟十分亲人,还会主动叼回猎物给她。
她知道关外的异族素来有训练猛禽的习惯,靠近关外的权贵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些胡人的习俗,至少金平城本地的大户人家们就很喜欢养胡姬,也挺喜欢从胡商手中买驯养好的猛禽。
它的主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只是可惜此处没有纸,她会写的字也不多。
南乐将竹筒重新放回去,摸了摸鹰的脑袋,“你的主人是谁呀?你为什么会跟着我?是他让你跟着我的吗?”
鹰当然不会回答,它只会吃得满嘴流油。
·
王城大定不过三日,便收到战报。
原来自北靖动乱,边关便又烽火狼烟起,柔然趁着内乱之机,渡冰河来攻,三日之内一举攻下数城。
前去御敌前后三位将军皆被斩于马下,一时北靖士气低落,两军再遇,从上到下皆望风而逃。
沈庭玉收到战报之时,柔然军队已经长驱直入,逼近王城,仅剩三百里。
另一面,襄州又传来消息,贺羡得知自己的爱子陷于敌手,怒不可遏,点兵三万从东来攻。
一时之间,柔然与襄州,一北一东,竟形成了两面包抄之势。
沈庭玉看着镜中的自己,晨曦的黯淡光芒勾勒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是的,一个男人。
一袭崭新的圆领短袍,脚踩乌皮靴,锦缎净黑的如鸦,赤红火纹,金龙随身飞,怒目圆睁的龙眼无端压得人心头生寒,
刚入殿的赵小虎眼见着镜前的人一怔,下意识揉了一下眼睛,这才确定没看错人。
跟在沈庭玉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可她什么时候见沈庭玉穿过男装,便是太子的衮服便也从来只是压在箱中落灰罢了。
不过她倒也能理解,往年沈庭玉不着男装是难以面对,如今着男装,大抵是因着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女子情窦初开有了欢喜的意中人,便要开始绣嫁衣,好生打扮,学着做个漂亮的女人。大抵男子也相同。
只是这有过心爱的女子,却又生生失去,再一次成了孤身一人,滋味想必好受不到哪里去。
镜中人神色凌锐,再无过往的半分无害妍丽的模样。
赵小虎压下心头的诸多感叹,低下头,“殿下,今日朝中有几位大人一起上书,说那贺羡贼势汹汹,为保天子,请求迁都。”
沈庭玉轻瞥她一眼,眼底的阴鹜好似已凝成霜。
赵小虎被瞧得脊背生寒,将头低得更狠了一些。
东宫属臣都心知贺羡为了一个儿子怒不可遏未必是真,想要趁虚而入却绝做不得假。
柔然与北靖是多年的死敌,但沈吞云私下里却与柔然不清不楚,此番柔然来攻,多半是收到了沈吞云的求援。
沈吞云一条贱命当然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够请得动柔然,他的求援信中必定向柔然许下了割地甚至是称臣的条件。这才能让柔然来的这样快,好像一条闻见肉味的狗。
跟在她身后入殿的几人之中,一个性急的武将高声嚷道:“为保天子?我看是他们是吓得快要死了,迫不及待想要弃城而逃!沈吞云真是养出了一帮好奴才。这才过了几年?先帝当初靠什么立国?靠的就是痛击诸胡。如今倒是要被一个柔然打的要迁都了!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个文臣笑道:“殿下,按照您一早的安排。宁国公何固当街毁掉了自己家中所有的车马。受到他的感染,许多勋贵这会儿都在毁车。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又一人忧心忡忡,“殿下千金贵体,如今方才新立为君。就此亲征是否太冒险了一些?”
沈庭玉面无波澜,系上腰间十三环金带。
少年人转过身,一双嗜血又不驯的眼睛扫过众人,眼底戾气浓重,“乌合之众罢了,此来一扫而尽也算干净。”
赵小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作战安排。
沈庭玉一一将职责与工作分发众人,又是一番战前动员。
一群人无不正色慨然,各自领命退去。
独独留下两人,瘦削的男子从怀中抽出一封密信,“匈奴传语,可借兵祝殿下一臂之力。”
沈庭玉淡淡道:“代价呢?”
“殿下他日登基,可与匈奴结为兄弟之盟,对匈奴开虎关,一同南下。”
若是一年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应下这桩无异于与虎谋皮的交易。
匈奴一旦入关想要再将他们驱逐出汉地,便不是轻易能够做成的事情。中原腹地,乃至于南方,这片土地上的汉人都会在异族的马蹄下遭受灭顶之灾。
可他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生灵涂炭,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
那时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就像是漆黑肮脏的血池,他在乎的只有踩着所有人的尸骨登上最高点,他想用无尽的鲜血填满这个血池,为他换来一刻的欢愉。
可现在不行。
沈庭玉艰难的克制着心中的愤懑与杀意。
他能让这世上再死那么多人,这个世界的人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才能让南乐看见她心中所愿的太平繁华。
“信放下,你回去告诉他们。我要一点时间考虑商议。”
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赵小虎躬身道:“殿下,已经查明南小姐被林晏所掳,一路被挟持着南下。此时已至新京。”
贺羡与柔然的来攻早在沈庭玉的意料之中,但南乐的被掳绝非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庭玉长久的沉默,垂在身侧的手在袖中用力攥紧。
一直以来隐约的猜测变成了现实,沈庭玉难以控制自己胸口中横生而出,几乎要沸腾的怒火与杀意。
林晏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出身落魄士族的废物罢了!这等废物在他手中并不比杀一只狗更难。杀他十次都难抵他对南乐造成的伤害。
他竟敢!他怎么敢?
赵小虎觉得这种沉默比沈庭玉大发雷霆还要让她更心惊胆战。
沈庭玉起身,拿起桌上的宝剑。
“将此剑交由卫博陵,告诉他南乐的去向,贺羡交由他,他必须荡平襄州为我开一条南下的路。三日,三日后,我会击退柔然南下与他合力。”
此时当然不是取江南最好的时机。
北靖长于骑兵,但不善水军。此行又如此仓促,未曾提前做足种种准备,粮饷是个极大的问题。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速战速决,以最快速度打进襄州贺羡的老家取尽襄州粮草,以骑兵南下击破安州,再破扬州,破南朝门户而直入一途。
这是注定艰险万分的一条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好想南乐,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抱一抱她温暖的身体,告诉她别怕。
无论为了再见她一面,需要他支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