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水花迸溅,我像一颗石头一样坠入了井的水中,冲击出老远。我憋着一口气,赶紧双手乱扒拉,俩腿胡乱蹬,人游了上去,一颗头露出水面,大口喘息着。抬头一看,井口只是一个白点,掉下来的密集雨滴像撒豆子一样不断砸在我的脸上。
雨下得更大了,甚至掺杂着冰雹。处于深井内,我能听见外面狂风如野兽怒号。雷声更加紧急,数不清的闪电同时出现,在乌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照得天地间亮如白昼。煞是壮观和磅礡,但又充满了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威压。
突然“轰隆!”特别响,震得我的耳膜嗡嗡酥麻不已。井洞内嗡鸣回音不绝。仿佛是整个天空爆炸了。一束刺目辉煌的光柱冲破乌云,像一柄巨大的利刃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垂直地刺下来,插入了井内。
太快了。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脑子里只有一道想法:“这下我要完了!”
说那时迟那时快。下面的水突然被搅动,一只簸箕般的大手抓住了我的整个小腿,猛地将我往下一拽,让我瞬间沉底了,不知将我拽了有多深。但我能看到井洞内一片金碧辉煌,光芒穿透水层晃着我的眼。
而且水里的温度刹那间升高许多,咕嘟嘟冒气泡。使我仿佛掉入了沸腾的开水中,烫得我张嘴想叫,却吞咽了大一口热水,流到肚子里,更是烫得食道和胃火辣辣的生疼,感觉一条舌头被烫熟了,没了知觉。皮肤像是正在融化着。
这种滋味痛苦无比,一双眼珠子也被烫伤了,我连忙紧闭上眼皮子。拼了命的胡乱扭动身躯。好像一条掉入开水中的豆虫。根本无处可逃。
“完了!这下要被煮熟,煮死了!”我绝望地想。
攥着我小腿的那只大手忽然松开了。下一秒我整个人就被一条又长又粗,冰冷坚硬,不知为何物的身躯给紧紧缠住了。“难道它是一条巨蟒?”但转念又一想,“应该不是巨蟒,蟒蛇是没有爪子的!”
我的念想也就在电火石光间完成。当那庞大坚硬的冰凉身躯要卷住我的头部的一刹那,我睁开了眼,“哗啦!”恰好看到那物的半截鳞甲之躯从水里钻出去了,迎上了井洞内的金碧辉煌。那物的头颅如狮头,鬃毛湿淋淋的,大嘴一张,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井内忽然一暗,变得漆黑无比。
那道从天上直喷下来的粗大光柱,竟然让那物给吞了。
这番光景说起来废话,其实上就发生在不足半分钟的时间。
随后我就被那冰冷坚硬的鳞甲之躯卷住了头部,啥也看不见了。我整个人被包裹在了里面,严严实实的,将那滚烫的热水隔绝了。如冰块敷在全身,令我有了一种透心凉的舒坦。可同时苦就苦在我的憋气已达极限了,头脑昏胀。若再不让我吸入一口空气,恐怕我就要因窒息而晕厥过去了。
真不知那物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想把我给吃了。它缠绕我的长躯竟然在逐渐收缩,令我的身体受到越来越紧的挤压,开始生疼不已,感到骨头快要断了。但还没等到骨头被挤断,我就因窒息缺氧而昏迷过去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不知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身体还在水中,不过水已经冰凉了。我的头部已经露出了水面,可以自由地呼吸了。我张嘴贪婪地吸了几大口空气。井内黑漆漆的一片,我抬头一看,见到了星星,原来天已放晴,正值夜晚。
我之所以在水中沉不下去,是因为我的脚底下正踩着一块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那物正在驮着我。我也不敢细想,也不敢乱动,生怕惊动了它。但这样在井里呆着实在太难熬。
我很希望下面那物不要再驮着我了。我宁愿自己踩水漂浮着。因为我实在太害怕它。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东西。主要它的体积太过于庞大。让我的脑子里不由得想到了龙。
试想,一头龙在水里驮着你,哪怕龙是好意,但也是令人怕得心胆欲裂。主要是咱没那降龙的本事,万一龙一个不高兴,再反过来把你给吃了呢!平时我看见一条蛇就吓得头皮发麻。
这时脚底下踩的,得是多大一条“蛇”。
说来也奇怪,下面那物好像能通晓我的心意。突然往下一沉,搅动着井里的水离开了。不知这口井到底有多深,竟然能容得下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它应该是沉到井底蜷缩着去了。我忙着踩水,保持自己不沉落下去。
我浑身被烫伤了,好像挺严重的。到处火辣辣的生疼不已,包括脸,还有眼睛。内有舌头,食道和胃。心想,可别再落一身疤痕,要不真丑成妖怪了。
渐渐的,外面的天亮了。我感到非常疲倦,想闭眼瞌睡。可又要不停地踩水。抬手就着曙光看看给烫成啥样了,一张手和小臂果然被烫得血肉模糊,再加上被水长时间泡着,烂肉皮肿胀发白,好似糊了一层厚厚的面疙瘩。
井水又被搅动。下面那物又升上来触碰我,像是要驮住我。我停止了累得发酸的双腿,踩在了它上面,心中没有那么害怕了,倒是有些感动,对下面这个大家伙开始有了好感。嘴上讨好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咱俩可以做个朋友!”
它没有出声。但我当它默认了。
于是它就成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在井内闲着没事儿干,我困了就闭眼瞌睡。醒了就唠叨给它听。肚子饿了,就啃生玉米。好在我跳井之前知道掰一些玉米棒子准备着。但生玉米吃多了,就闹肚子。实在憋不住了,我就说:“老朋友,我在这里屙一泡屎,请你别怪罪!”
下面那物好像嫌弃一样,顿时离开我的脚沉入水底了。我只得一边踩水,一边拉屎。拉的屎漂浮了上来,都是还没消化完的玉米籽。待我拉完了过去好大一阵子,下面那物又升上来驮住了我。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这一天,井外阳光明媚。终于过来了一个人,趴在井沿上探头往里看,喊道:“拾儿!拾儿!听见了不?”
正是我的母亲。
“娘,我听见啦!”我激动地大叫。
“哎呀我的拾儿,你还活着啊!”母亲喜极而泣。
“快点儿把我弄上去,快来我泡发了!”我说。
母亲说:“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去叫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母亲带着我的俩舅过来了。往井里扔下来一条绳子,让我把自己拴结实。
我在腰上慢慢地系好绳子,小声说:“老朋友,再见了,有缘再会!”
井水搅动,下面那物离开我的脚沉底了。
我突然有种恋恋不舍,鼻子一酸,流泪了。它自己在这里不孤单不寂寞吗?
“系好了没?”上面问。
“好了!拉吧!”我喊。
很快,我被提拉出了井。暴露在阳光下,不仅母亲和俩舅,就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只见我的身上白花花的,满是厚厚的白色翘皮,都成皴了,用指甲一挖,便能挖下来一块,就跟挖白胶泥似的。
“拾儿,疼不疼?”母亲俩手抬着,想摸我却又不敢摸的样子,流泪问道。
“刚开始疼,现在不疼了!没感觉了!”我说。
“这光让水泡也泡不成这样子啊!好像是被烫过了,你看这皮秃撸的都露出骨头,肉都烂得流脓了!”大舅说。
“别耽搁了,快点儿送医院看看去吧!”二舅着急道。
于是我和俩舅上了电三轮车的后斗,由母亲骑着,在一段土路上走得咣咣当当的,没有先回家,直接往镇上去了。
碍着大舅和二舅在这儿,不想让他俩知道,我没法问母亲有关警察追查的事情咋样了。心里不免急得慌。
倒是骑着电三轮的母亲自己开口说了:“拾儿,早知道咱不跑了,下大雨那天,那警察根本不是过来抓咱的,是二钢蛋和他媳妇打架,他媳妇用剪刀把他扎死了。那警察过来是抓二钢蛋他媳妇的!”
二钢蛋家就在我家西边的深胡同里。他因为胯下的两颗蛋硬得跟石头一样,很多人都捏过,所以给他取个绰号叫二钢蛋。多年不能生育,因为没精.子。原来他媳妇怀孕了,二钢蛋就怀疑她偷人,对她狠狠殴打了起来。他媳妇反抗时,拿把剪刀胡乱一扎,正好扎在他的心脏位置,把他给扎死了。
我埋怨道:“既然你都知道警察不是过来抓咱的。为啥不早早把我从井里捞出去,还让我在井里遭好几天罪!”
母亲接下来的一句话不惊死人不休:“当天晚上你回到家了啊!我还为你没跳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