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能蛋正名叫金云山。因为从小爱逞能,干啥都麻利,一颗头长得圆,眼睛也圆,透着一股精明劲。又排行老二,所以大家就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二能蛋。小学文化,在村里待不住,就跑城里耍去了。也不知咋学会了开车,还混成了县长的司机。在我们这一片,他一时风头无俩。还能和这个乡的乡长说上几句话。
今年中秋节,二能蛋回到老家喝醉了。照准这个村的村长脸上狠狠捶了一拳。问他为啥打人。没有原因,无缘无故的,就是想捶村长了。把村长打得鼻子流血,眼眶都青了。又抬腿照肚子上跺了一脚。村长硬是不敢还手,还陪着笑脸哄喝醉的二能蛋,连个孬屁都不敢放。
他买回来的东西可真不少。我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大堆。三疙瘩抱着俩箱子。二能蛋啥也不拿,只牵着县长家的儿子走在前头。三疙瘩合拢不住嘴,一个劲地说这没见过,那也没见过,二小可真有本事,弄来的东西招人稀罕。我心里也暗自高兴,想着这回有好东西吃了,不用再啃红薯。
那县长家的儿子很不老实,走个路一会儿停了,又停了。停下来是为了用个打火机点炮。一会儿啪一声一会儿啪一声的。三疙瘩说:“他拿这炮儿高级,没有捻子,点燃了也不是立马响,而是等一会儿才响。安全,崩不住手!”
那孩子说:“我这是擦炮!在火柴盒的皮子上也能擦着!”
我说:“你掏出来的炮儿咋都是红色的?没有其它颜色么!”
那孩子说:“红色喜庆!我就待见红色!”点了一个炮扔我脚边。我见它冒着烟不立马响,便抬脚踩住它狠狠转了一个圈。把它给踩成了哑炮,只噗的窜了一下火。
“就爱踩这种炮,比带捻子的好玩!”我说。
可县长家的孩子却不愿意了,说我踩灭了他的炮儿,让我赔他。这让我去哪儿给他弄擦炮,除非从他口袋里掏,可他能愿意么!他又哭又闹的,二能蛋跟三疙瘩哄了他半天也白搭,反而越哄越上劲了,哭闹得更厉害,要不是人拉着,他就躺地上打滚了。
二能蛋冲我埋怨起来:“你恁大个种了,踩小孩子的炮干啥!”
我说:“怎么跟哥说话的!啥叫恁大个种!”
二能蛋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哥又能咋!当你是哥你就是哥,不当你是哥,你连个屁都不是!”
三疙瘩劝道:“甭吵吵啦,亲兄弟的刚见面!搁大街上让人家笑话!”
二能蛋蹲下来,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给他擦着脸上的眼泪,柔声和气地说:“小军,甭哭!炮儿没了我再给你买!要多少给你买多少!”
小军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受到了天大委屈,说:“山叔,我不要炮儿了!”
“那你要啥?”
“我要你打他!打他的脸!十个耳光,响亮的,一个也不能少!”小军指着我说。
二能蛋看样子作了难,说:“小军,你咋真不懂事儿呢!这个也是你叔。他是大叔,我是二叔!我怎么能打他呢!”
小军挤着眼哭叫道:“我不管!你要是不打他十个响亮的耳光!回到家我告诉俺爸,说你对我不好,让他把你开除!你不能再开我家的车了!”
我觉得眼前这个孩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讨厌。如果把他和对门邻居家的烁烁放一块让我挑,我肯定会挑这个小军杀。
二能蛋站起来,耷拉着一张脸,对我说:“看你弄这事儿!贱着踩人家的炮儿干啥!能把你崩死还是崩聋!你说,这咋弄吧?”
三疙瘩在一旁瞪大眼提醒我一句:“世乐侄子!可别让二小丢了工作啊!这工作连乡长都眼气呢!”
我感到挺无奈,心中发苦,只好指着自己的脸说:“兄弟,只要你能下得去手,就打吧!”
三疙瘩说:“十个耳光又打不死人!二能蛋你下手轻点儿!”
啪!啪!啪!啪……
我一连挨了十个耳光。我觉得他下手并不轻,把脸给我打肿了,火辣辣的疼。围观的村民都是脸上笑嘻嘻的,在看笑话。
二能蛋说:“哥,对不起了!这包带过滤嘴的烟你拿着!”
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包烟,大前门的。我伸手一拨拉,将烟拨拉到了地上,说:“我不会吸!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出了这么能耐的一个司机!”
“不要拉倒!”二能蛋抬脚踩上去那包烟,牵着县长家的儿子走掉了。赶紧有几个村民冲过来趴地上哄抢被踩扁的那包烟。气得三疙瘩连忙蹦着大喝:“这是我的!我的!谁都不准抢!”便上前拨拉众人,不知让谁给使劲推了一下子,一屁股坐地上了。
三疙瘩冲我埋怨道:“傻种,给你烟你咋不要啊!你要了再给我啊!那可是一包大前门啊!连.毛.主席都吸!”
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家了。随后,三疙瘩抱着俩箱子也回家了。
二能蛋让我们把东西放到堂屋里。他撕开了一只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黄色鸡蛋卷,给了县长家的孩子。
鸡蛋卷散发出的酥香味儿,我站老远都能闻到。我不自觉的舔了舔舌头,肚子实在饿得慌。要搁以前楼房里住着时,这东西我连看都不看。
三疙瘩瞅着鸡蛋卷,眼都快直了,脖子上的喉结蠕动了两下,伸头问:“二小,这香喷喷的东西是啥?”
“哎呀,三叔,别馋这个,也别管是啥,这东西你吃不上!我留着让小军吃!毕竟乡下没啥好东西!这玩意儿还算有点儿营养!”二能蛋说。
“二小,这次回来,你给我捎了点儿啥?”三疙瘩笑着问。
二能蛋从一个包里掏出了几条红绿黄的扎巾,说:“这是我给你们买的,天冷,一人往头上扎一个!跟彩旗飘飘的一样好看。城里人都流行扎这个!”
三疙瘩把扎巾收了,却不满足,说:“扎巾我见过,都娘们才往头上扎的玩意儿!还有啥没?”
二能蛋又掏出了一只胸罩,晃了晃,问:“三叔,你知道这是啥不?”
三疙瘩抢过它,左看右看,往脸上盖了盖,说:“当眼罩子太大了,这是啥玩意儿?”
“兜奶.子的!”
“啊,要用它兜谁的奶.子?”
二能蛋说:“送给大老猪他媳妇的!大老猪不是刚结婚吗!我还没见过弟妹,这个就当给她的见面礼了!城里人都流行戴这个!”
“哎呀!二小啊,你也就比大老猪大上仨月,能耐可比他大了去了!弄这稀罕玩意儿!还有啥没了?”三疙瘩将胸罩收了,还是不满足。
二能蛋又从包里取出一盒子东西,拆开了,掏出一个塑料纸包,将塑料纸包撕开,拽出一颗避孕套,把它撸长了,用嘴吹起来。一直吹得跟西瓜一样大。拧住口,把个大气球一甩一甩的,问:“三叔,你见过这个没?”
“这不是气球吗!”
“俗!这不是气球!这是避孕套!”
“啥……啥套?干啥用的?”
“戴蚂蚱子(方言)上!就不会让女人怀孕了!这也算我给俺弟妹的见面礼!”二能蛋说。
“哎呀二小!这是往蚂蚱子上戴的!你让我咋给大老猪他媳妇啊!我这一当公公的!你弄这玩意儿干啥!俺家又不是不要孩子!”三疙瘩说,脸上带出了不满。
“人家城里人都流行戴这个!你看咱乡下人,生个孩子跟将猪羔子似的,(将是方言,生的意思)一整就是一窝,一家生十个八个的都有!戴上避孕套就不会生孩了!”
“乡下是乡下,城里是城里,那比不了!我不要这玩意儿!大老猪两口子也不会要。你给整点儿实用的!”三疙瘩有点儿急了。
二能蛋又给了一只烧鸡,和一瓶酒。一大块猪肉。两盒烟,还有一大包糖果子。这三疙瘩才捎上东西满意地离开了。
我说:“弄点儿耗子药吧!家里老鼠多!”
二能蛋掏出一沓子钱,给我抽了四张黄色五块的,说:“哥,这钱给你,你爱买啥买啥!”
我说:“就二十块钱,能够买啥!”
“二十块钱?能买啥?”二能蛋眼珠子瞪大了,显得十分惊讶,随后非常生气,“都二十块了,你还嫌少!你拿着这二十块钱去村里的小卖部,看能把东西给他买光不!”
原来一九八四年,在农村,十块钱够一般五口人家半年的花销,要是很俭省的人家,一年连十块钱都花不到。
这二十块钱,若让三疙瘩看见,他能眼馋死。
于是我将钱收了。出去找地方买耗子药。我心中已打算好了,在那鸡蛋卷里撒点儿耗子药,毒死那县长家的孩子。
我搁村上打听到小卖部的位置。去了地方一问。小卖部里没有卖着耗子药。接下来我拐去了三疙瘩家。见他家的人一个个的都往头上扎好了红绿黄的扎巾。看起来,一个个的跟顶着鸡冠子似的。只有三疙瘩还戴着羊皮毡帽。
我说:“三叔,哪有卖耗子药的啊?”
“俺家还有些!你拿去使吧!”
三疙瘩给我找到了一个褐色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撮红色粉末。他交代我:“你可得当心点儿,别让这东西弄到了吃的东西上面,毒性大着呢!别看这么一点儿,三五头牛也毒死了!”
“好!三叔,拿着!”我高兴得紧,为了感谢,便掏出五块钱给了三疙瘩。
“这……这……太多了吧!”三疙瘩像受到惊吓般瞪圆了眼,嘴上结巴,连接钱的手都是颤抖的。
我准备从他家离开时,正好碰见那脸上有着两块大铜钱般烧痕的瞎子老太走到了大门口。她站住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朝着我,仿佛能看见我似的,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要兴风作浪吗!”
我倏然一惊,头皮发麻,觉得这个瞎眼老太可不是普通人。
“九奶奶!你干啥!一大把年纪的,使这么大嗓门吓唬孩子!”三疙瘩一边嘴上大声嚷着,一边走过去搀住了瞎眼老太。
我不敢多滞留,强忍心慌胆颤,赶紧从她身边绕过去走掉了。
匆匆忙忙的走在胡同里,我咬牙捏拳,心中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得想方设法弄死这个瞎眼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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