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混到人群里排队,可被警察揪出来了,特殊对待,至少有四五把枪指着我。我怕得眼泪流出来了,双股战栗不停,嘴上一个劲地嚷着冤枉啊。夏璐对警察说,他要是犯了杀人罪,该毙了就毙了他,一点儿也不要跟我客气。警察眉头一皱,说自然不会跟你客气。
县长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中等身材,有些胖,近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有些浮肿,梳着油头,穿着盖住腚的黑色毛料呢子大衣,跟周围的老百姓一比较,穿着非常的干净和新鲜,当然,脸也洗得干净,手也洗得干净。天气干燥的冬日里,给人一种湿润的感觉。也给人一种活得很滋润的感觉。可现在,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自家的独生苗子死了,自己还做过了结扎。头一天听到噩耗消息肯定一夜睡不着。眼睛熬得出现了红丝。由于有了二能蛋的前车之鉴,我不禁担心县长的眼球上血丝再来个爆裂,再流出血泪。
可并不是人人都有二能蛋那种气性。
如果二能蛋能活到五十,再加上命格没有被破坏的话,他到底能混出什么样子?下一个杜月笙,肯定要比一个县长厉害得多。毕竟杜月笙跟蒋.介石都是拜把子弟兄。
我扼杀了烁烁跟小军这两棵嫩苗子。也扼杀了二能蛋这棵已开始茁壮成长起来的小树。其实我不想的。可我有什么办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县长看了看村民组成的队伍,使劲咳嗽一声,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嘶哑着嗓子说:“乡亲们不要慌!无罪无事!有罪的自动站出来!”
谁也不会自动站出来。就算有罪,只要还没被抓住,没有证据,自动站出来不是傻x是什么。
反正我是不会主动站出来的!我又不是傻x!但我被揪出来了!现在至少四五把枪指着我。
“冤枉啊!县长!”我大声喊,泪流不止。
县长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朝我走过来,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番,问旁边的人:“这个家伙是谁呀?”
“他是金云山的哥哥!跟金云山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
“是不是你杀死我的儿子?”县长看我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要吃人,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并流下了眼泪。
“县长,我杀你家儿子,对我有啥好处啊?我又不想死,我干嘛要找死!”
“那是谁杀死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金云山杀死的!有一次小军不听话,金云山用皮带狠狠捋了他。把脸和脖子都给他打肿了,出现了血印子。然后小军哭着嚎着说要回家告诉爸爸,让俺爸爸开除你!可金云山说啥,你知道不县长?”我说得极为诚恳,连自己都快当真了。
“他说的啥?”
“金云山说你爸爸算个屌!不就一个小县城里的破县长!我要想弄死你爸爸,分分秒秒的事儿!小军一听,哭得啊那叫一个惨,嘴里还一个劲地嚷着不准你说我爸爸是破县长,不准你说!
金云山又说,你放心,我早晚弄死你爸爸,我给他当司机,是为了摸他底。弄死你爸爸之前,我也不会让你这个孽种活着。
哎呀气得我。我这当哥的看不过去了,冲过去照金云山的头上拍了一巴掌,说县长那么大的一个官你都不放在眼里,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瞎牛逼!要不是县长让你给他开车,你能混出这般人模狗样!
结果,我还被金云山给打了!其实他打我也好,打累了,就没力气再打小军了!小军把我当成童话里的白马王子,我很疼爱他。他死了,我这心里不知有多难过呢!我宁愿死的是自己!我恨不得生剥了金云山,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我结婚头一天的半夜里,小军醒了,哭着说肚子疼,要屙粑粑。金云山让他自己去院子里屙。小军怕黑,自己不敢去,问屙屋里行不行。金云山一脚将小军从床上跺下去了,说你要敢屙屋里我打死你!
当时我也醒了,就说别打小军,我跟他到院子里屙去。可金云山脾气上来了,说必须得小军自己去院子里屙,要不就憋着别屙。一个小孩子哪能憋住屎,再加上受到惊吓,噗啦屙了一滩到裤衩子里。把金云山给恼得从床上下来,抓起地上趴着的小军,拖到院子里去打了,
他出去的时候,我见他随手将门后头的一根铁棍子拿走了。那铁棍子本来我防贼用的,一头尖,平时用来捅灶膛用的。我听得小军在院子里哭得哇哇叫很厉害。想出去劝阻金云山可又不敢,怕他再打我!
打了有半个小时吧!听不见小军的哭声了。金云山自己回到堂屋里了。我问小军呢。他说那狗崽子身上都屎,把他扔到东屋里睡去了!第二天早上我忙着娶亲,也没顾上去看看小军。哪能想到金云山那心狠手辣的,把小军给活活打死了呢!
他还整个被团子,佯装裹住了小军,跟我说怕外人看见小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不好,把他搁东屋里也不好看,毕竟东屋的屋顶漏那么大一块!别人以为我虐待孩子呢!就把他囤到堂屋里的床上,给他盖严实让他睡吧!那时我还真以为被团子里裹着的是小军呢!谁知道他已经偷偷把小军埋掉了,被团里裹的是仨枕头!
那畜生,我爹妈不该生他啊!他丧尽天良,不是人!县长,你说你心真大,咋就把孩子交给这样的一个人了呢!多好的孩子啊!说没就没了!”
我声泪俱下的控诉。
县长也是涕泪流不止,张大的嘴巴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像个无助的老孩子。
突然我想起什么,说:“县长,能不能让我到堂屋里一趟,我有东西要拿!是小军的东西!”
“放开他,让他去!”县长伸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嘤嘤地哭着。
四五支枪不再指着我了。抓摁着我的人也放开了我。我去了堂屋里一趟。拿出了小军的那本童话故事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副漫画让县长看,并说:“你看看,小军说这白马王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看看像不像?”
县长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从我手里接过童话故事书看了看那幅漫画,点了点头,说:“还真是很像!喏,这旁边还有小军写的字呢!金世乐叔叔是一个心地善良,高大帅气的好人,我对不起他,但他没记我的仇。金世乐叔叔晚上抱着我睡觉,给了我温暖,让我冬天里不再受到寒冷,我很喜欢他!
啊啊啊~!我的小军啊!我的乖孩子!爸爸混蛋!干嘛要把你扔给一个开车的混球子啊!我他妈瞎眼混账啊!”县长气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止。
大多人都不吭,也站着不动,看着县长一个人在哭。不少人也红了眼眶,泪珠子掉出来了。
父爱如山。丧子之痛是世间上最大的痛。县长这么大的一个官,此时看起来很无助,很悔恨。
哭得差不多了,他瞠着一双红目怒吼道:“金云山那混账东西呢?”
旁边一个精壮汉子,喊过二能蛋为老大,也踹过我媳妇夏璐的那位,说:“他正搁屋里睡觉呢!”
县长气得牙齿咬得咯噔咯噔作响,紧攥的拳头关节发白,一对红溜溜的眼珠子渐渐外凸快瞪出眼眶了,宽厚的身躯不停地发着抖,喘着粗气说:“把他给拉出来!”
几个人立马冲进了东屋里。
很快,有一个人自东屋里又冲出来了,大声叫道:“二能蛋死了!”
县长一听,也赶紧冲进了东屋。
二能蛋确实死了。他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腰部。盖着被子看不出来。但掀开被子一看,他身上和床上都是鲜血。就算死罢了,他仍然睁着一双血眼,眼睛不停地流出血泪。
县长气得跺脚,说:“这是畏罪自杀!算是便宜他了!”
我搁一旁站着,说:“这玩意儿我不想埋到金家祖坟上,能不能拉走鞭尸,或者来个千刀万剐!”
县长说:“算了,现在是社会主义,不兴旧社会那一套。还是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小军的尸体被装车上拉走了。县长也哭着走了。武警和警察也都撤了。只剩下一堆村民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我跟夏璐躲到堂屋里,关上门子,一会儿透过门缝看看站在院子里的村民走了多少。希望他们快点儿走干净。
夏璐问我:“你给县长说得是不是真的?二能蛋有那么狠吗!看着他不像那号人啊!”
我恼道:“啥意思!二能蛋没那么狠,是谁把小军杀死了?难道是我!你看我像个狠人吗!”
夏璐看着我,摇了摇头,撇嘴说:“你才不像个狠人,你看着像个软蛋!”
“那不就是了!”
傍晚,院子里的村民总算走干净了。
二能蛋的尸体仍然在东屋里的床上躺着。我还指望着三疙瘩能过来把他给埋了呢!可一直等到半夜,也没见那三疙瘩。平时他往我家来得很勤,这回出真大的事儿,他咋不来呢!肯定是因为没好处捞了才不来。
“二能蛋啊二能蛋!还以为你生前攒了多好的人缘呢!用钱砸这个用钱砸那个的,一个个的都争着巴结你。这到你死罢了,咋个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呢!”我站在东屋门口,冲着那床上的尸体嘟囔道。
夏璐看起来很害怕很冷的样子,将身体抱作一团,缩在堂屋里不敢出来,说:“嫁给恁家真倒霉!才新婚第二天,恁家就已经摆上了尸体!不能光摆着它啊,抓紧埋了它去啊!睁着一双血眼,大晚上的还不够瘆人呢!人家尿个泡都不敢出去!”
我说明天早上再埋吧,先睡觉。夏璐说万一诈尸呢。我说大晚上的,地上冻得硬梆梆的挖不动。
深夜里,我睁开了眼。旁边正响着夏璐均匀的鼾声。我伸手摸索到线绳拉开了灯。从床上坐了起来,找到那书本,翻开到第三页。上面的内容已变了:你现在可以翻到第四页看了。我不免有些激动,用俩手指头搓著书页的一角,准备掀开时,外头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把我给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般地将书本掖进了被窝里。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仍然在继续。敲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的,具有节奏感。好像能体现出那敲门人的心情和素养:不慌不忙,十分稳重。
“谁呀?”我紧张不安地问。担心二能蛋再诈了尸。
“开门!”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先说你是谁!”
外面的人不回答,仍然在继续着敲门。我被骚扰得不胜其烦,心里有了怒火。人一有怒火胆子就变大了。于是掀开被子,撂腿下床,趿拉着鞋子去打开了门。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头上梳着齐耳中分发型,脸色异常苍白,看不出其年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