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老太婆的龙头拐杖,人有些愣怔的时候,公交车停住了,是赶到了一个站点上。就有好几个人下车,也有好几个人上车。将地面上那老太婆流的血给踩了,血粘到了他们的鞋底子上,弄得地面上几乎干净了。我也不用再使卫生纸擦了。
我感到后悔了。
不想让一个拄拐棍走路的瘸老太婆背我。
所以我想再改一下她的命运。
就用良笔在善书上划拉。却是笔头上所蘸的血用完了,划拉到页面上字不显。那不是白搭么。我想用良笔再去地面上蘸那老太婆的血。发现地面上已经被人踩干净了。
没有了她的血,怎么再改变她的命运。
我瞧了瞧老太婆的鼻孔。希望从里面再流出血。
可等了半天,老太婆一直没有再流鼻血。并且她的嘴上一直嘟囔个不停:“小伙子,我是一定要背你回家的!谁也拦不住我背你!除非把我给弄死!我非背你不可!谁不让我背你,谁劝我,谁全家死光光,是一窝子狗生的!”
她骂的声音并不小,别人都听见了,谁还敢劝她!又不是自己的娘或者亲戚,管她那么多干啥。万一她是个乌鸦嘴,自己好嘴的劝了她,让她把自己的全家给咒死了。那可是一点儿也划算不来的。
到了南环路上的一个加油站。公交车又停住了。老太婆对我说:“到地方了,咱们下车吧!”说着,自个拄着拐棍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我说:“你先走吧,我不下!”老太婆说:“这个地方是离你家最近的!”
那卖票的人走过来,问我下车不。
我说不下。
卖票的人说你还没给钱呢!从这儿下,给五块钱,要是过了这一站到前面再下,就是七块了啊,差点儿忘了给你要钱,你先把钱付了吧!
我说没钱,咋弄。
卖票的人一瞪眼,面相变凶了,说没钱你还坐什么车!这不是你新认了一个奶奶吗,让她给你拿钱。
老太婆从自己身上摸了五块钱递给了那卖票的人,不满地说,一个残疾人坐你们的车也是要钱,要是没人替他拿钱,你还准备把人家给杀了。
卖票的人笑着说,其实真不拿钱也没事儿,顶多让我数落一顿,但你把钱都掏出来递给我了,我总不能不要吧,这车白拉人,我们怎么赚钱。
没办法。我只好跟老太婆一起下了车。
这个加油站上的人挺多的。靠着一个路口。人流量不小。旁边开门市和路边上摆摊的也不少。
老太婆坚持要背我。
我说不用。
谁知她从布包里掏出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说你要是不让我背你,今天我就把自己给扎死了。
我说奶奶,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腿脚又不灵活,为啥非要背我呢。
老太婆说:“不背你我这心里不带劲!总觉得要出大祸!觉得我要是不背你的话,只要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活不成!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必须要背你!”
我不免感到心惊,说:“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它又不会成真!”
老太婆说:“可我觉得会成真,要是我不背你的话!”
我看着她脖子上的那把剪刀,已经将她的肌.肤攮进去了一个窝窝。再用力的话就要把肌.肤刺破了。怕她真的会自杀。便说:“好吧,好吧!我让你背!”这她才将剪刀从脖子上放下,装进布包里了。
于是,我站好。老太婆拄着拐棍,颤颤晃晃的转过身,背对着我慢慢弯腰。光弯腰这个动作她就花了半分钟。让我自己趴上去。
看她孱弱干枯的身体颤颤晃晃的,我实在不敢上她的背。怕自己上去就把她给压趴下了。这把老骨头一摔,还不得散架了。这个时候,我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瞅找这事儿!
“快点儿上来吧你,还墨迹啥呢!”老太婆大声说。
“奶奶,我不敢上!怕一上去把你给压趴了!”我说。
“没事儿,你就上来吧!快点儿,我一直弯着腰挺难受的!”
这个时候,周围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到我们了。陆续有人凑近过来围观。
有个邋遢的人骑着一辆机动三轮停住了。车斗子里装着一些破烂。他问:“你们俩这是要干啥?”
“我要背他回家!”老太婆说。
那人说:“那怎么能行!你这么大一把岁数了!大老远看着你站着都晃。真担心你一个站不好歪倒。你这样怎么还背人呢!瞅你们这俩人,一个少条腿,一个老,怪可怜的。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过去!”
我大喜过望。准备再报一遍我村的名字。
可老太婆却“噗”朝人家吐了一口,又呸了一声,瞪圆了一双浑浊如黄泥的眼珠子,呲牙咧嘴的骂道:“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快滚!你就不怕你的破三轮颠坏了我的身体,我讹你!”
“咦!你这老太太,我好心好意的帮助你们。你还这样!算了,疯人一个!我不管了!”说罢,嗡一声大作。那人狠狠加了一下子油门,冒了一股黑烟,骑着机动三轮咣咣当当的蹿了。
我只好搂住老太婆的脖子,如履薄冰,慢慢趴上了她的背。
她的身体颤晃得更厉害了。两条麻杆腿抖得跟筛糠似的。随时都有歪倒或者骨折的可能。我的胆子也跟着颤。
但她始终坚持住了。紧握着拐棍的那只手背上的凸鼓青筋一跳一跳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抬腿走动了。有些人瞧得目瞪口呆。有些人伸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谁也没吭声。都在为老太婆捏一把汗,心揪起来了。
她走得很慢。跟蜗牛一样。而且身上的颤晃一直没停过。从她身上冒出的汗将她的衣服浸湿了。也将我的衣服浸湿了。天黑了,有风吹起。风干着身上的汗和湿透了的衣裳。让我觉得一阵阵的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太婆的喘息声很是粗重,且急促。如在不停地推拉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风箱。
我说奶奶,歇会儿吧。
她说不用。
“唉!”我发出一声叹息。心中有无奈。觉得这样的老人家很不容易。
我好像在造孽。
“小伙子,你下面的东西没了?”老太婆问。
“嗯,你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没一坨东西硌着我的后腰!我背我的小孙子时,都能感觉到他那一小坨硌着我的身。没了也好,省得你冒犯我这个老太太!”
我苦笑不已。
就这样。一直走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夕阳红,彩霞燃烧着半边天。人的影子被造得很长。在村内大街上,在几个村民异样的注视下,老太婆终于将我背到了我的家门口。
“应该到了吧!我走不动了!”
“到了!”
“我不行了!”
这是她人生走到尽头,说的最后一句话。便倒下了。骑在她背后的我跟着一块儿摔在地上。还有那根拐杖,也跟着歪了。
老太婆死了。完成了善书上的“任务”之后。
我后悔不迭,早知道,于善书上,我要在“背我回我家”的后面再缀上一句:长命百岁。
可现在,她已经死了。来不及了。
看着她那只握拐杖的手,已经磨得鲜血淋漓。她身上的汗水,和湿漉漉的衣服,还没有风干。
我痛哭流涕。
“造孽啊!造孽!金拾!你什么狗屁都不是!你在造孽!”
我大声哭喊。
凑过来围观我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都在静静地看着我。谁也没有吭声。
我躺倒在地上,疼得起不来。因为身上的麻醉药早已失效。伤口正在剧烈作痛。
爷爷来了。在我旁边站着。看我的肚子,眉头紧皱着。盖着肚皮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浸透。蹲下来,他撩开我的衣服看了看,说:“拾儿,你这是咋了?怎么肚子上还开了这么大个口子!”
天黑了。路灯亮起。我还躺在自家门口前的地上。旁边是老太婆已经冰凉的尸体。
围观的村民陆续走了,越来越少。
有人要抬我回屋里。我大声叫:别动,疼!
爷爷从轻轻在我身上摸索。找到了我的手机,一看没电了。就拿着进我家给它充电。
夜深了。
刮着冷冷的风。
围观的村民都散尽了。只有爷爷一个人还继续守在我的身旁。
我说:“爷,你也回家吧!”
“那怎么行,我不放心你!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孙子!”爷爷说。
到底还是自己的亲人。
金惠灵来了。
是爷爷给她打了电话。
这回是她自己开车来的。
看着躺在地上,身上血淋淋的我,她说:“怎么不打120?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爷爷说:“人家120也不白拉啊!要钱!”
金惠灵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我觉得她不是全因为我,还因为别的事情。
“给120打电话,送医院吧!钱我拿!”金惠灵说。
爷爷指着旁边地上老太婆的尸体,问:“这个咋办?”
金惠灵问:“这是谁家的老太太?她是谁呀?”
爷爷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谁!是拾儿弄来的!”
金惠灵问我:“拾儿哥,你从哪儿弄的这么一个老太太呀?”
我只是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金惠灵说:“你不会是从哪地方偷偷拐的人家的一个老太太吧!拐到家她就死了!”
爷爷气得拍大腿,跺脚,手连连指我,说:“你,你说你,拐个啥不好,拐个老太太干啥!还这么大的岁数,我喊她娘都可以了!你说你,拐就拐吧!还骑人家身上让人家把你给背回来!人家还拄着拐棍儿呢!这下你好受了吧!把人家给活活累死了!”
我哭不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苦极了。
接下来。金惠灵和爷爷将老太太的尸体搬到我家去了。搁在了我的床上。用被子给它捂严实了。在商量着到底是火化了,还是直接埋了。或者报警。
我一听到报警俩字,感到害怕极了。说:“可千万别报警!再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关监狱里!”
“埋了还是火化了?”金惠灵问我。
“不埋也不火化!”
“那放着它干啥?给死人送回家去?看人家孩子不打死你!再讹你几十万!”爷爷说,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说:“先将尸体放在我家。看我能不能将她复活!”
“奶奶了个比!他的神经病又犯了!咋弄啊惠灵?”爷爷急道。
金惠灵说:“先送医院把他身上的伤口给治一下吧!再失血过多,或者感染了就大麻烦了!唉,怎么摊上个这号人哪!一天天的都他的破事儿多!”
不久后,救护车过来了。先给我打了一针止痛剂。再用担架将我抬到了救护车上,给拉着送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