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爷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小院正中央的一男一女,男子身旁悬着一把长剑,女子看上去便是长得漂亮些,气质清冷些,没什么威胁。
胡老爷道:“便是你们二人昨日在枫棋茶楼与我儿起了冲突,且重伤我儿?”
谢屿川拦在了洛银的身前,看胡老爷就像在看一个死人,那眼神敌意十足,不用言语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杀气。
洛家与胡家之事洛银知晓了,谢屿川也全听了进去。
他没见过洛嫣,得知她死得那样可怜也起不了半点同情,只是他感受得到洛银明显因为此事情绪低落,她向来看得开、事事随意的一个人,来到洛河便始终难以开心。
胡家鸠占鹊巢,以怨报德,综山上洛家祖先坟墓坍塌,身死不得安息,这是洛银的心结。
她的结,谢屿川愿以身代剑,斩断之。
“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胡老爷不怒自威,哼声道:“来人,带回胡家,好好审问!在碧水城中,还没人敢于胡家人前这般猖狂,动手伤人更别想逃脱罪责!”
修梧长老的目光扫过洛银和谢屿川,重明探洞时他留在了烈州,这二人他没见过,只察觉到谢屿川大约是个识智境的修道士,没什么威胁,至于洛银……察不出丝毫修为,大抵也只是个普通女子。
他低声问胡老爷:“胡家主是否找错人了?我看这二位不像是能在殷槐手下伤了胡公子的人。”
胡老爷瞥向手下,那人正是之前在琴香镇里,被宁玉一指法术打瘸了腿的护卫。
他从众人身后钻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两步,还没等完全靠近就认出了来人,连忙道:“是是是!就是他们俩!老爷,您别看他们年纪小,手段可阴着呢!”
“既然没认错人,那便都抓回去!”胡老爷怒道。
见护卫要动手,刘浔连忙道:“胡家主,事情尚未明了……”
他话未来得及说完,洛银的声音便淡淡传来:“刘浔,你可以回去了。”
她找人来,话已经问完,此事无关刘浔,他在烈州本就与烈州仙派不和,眼下还有个修梧长老在场,没必要将其卷入。
修梧长老自然也看见了刘浔,他对刘家人不喜,便不作声了。
一群护卫还未能近洛银的身,就被谢屿川的剑逼退,他的长剑分成了十数把剑影,剑尖对着众人,如一条条吐着信子斯斯威胁的蛇。
“无需你们这般费事,你们不来,我也是要去胡家的。”洛银拉住了谢屿川的手臂,让他暂且放下长剑,安抚少年:“放心,他们伤不了我。”
“姑娘愿意配合自是最好。”胡老爷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客栈。
洛银见他轻佻傲慢,一声嘲讽的冷笑脱口而出。
胡家气势汹汹地来,又声势浩荡地走,洛银和谢屿川一同跟进了胡府,他们虽让刘浔回去,刘浔却没离开,也一并跟了上去。
到了胡府,一路上也见到了几个眼熟的人,都是先前在茶楼门前碰过面的烈州弟子。
为首的大师兄祝钦看见胡家当真在十二时辰内把人找到并且抓回来了,只能暗自叹气,希望他们能好好相谈,莫要刀剑相向。
胡家人以为刘浔和洛银是一伙儿的,放他进院,又有些惧怕这个带着比半人还高的大刀的男人。
祝钦看见刘浔,心下一沉,走上前去:“刘大侠为何也会牵扯进来?”
刘浔为刘家家主,只是与胡家不来往,胡老爷不认得他,可刘浔在烈州修道界的名气还算响亮,他与祝钦在问仙榜上只差一位,故而二人相熟,却不相交。
刘浔瞥祝钦,笑道:“你们烈州仙派抓人抓到我眼前了,我能不跟来看看?”
“胡公子与那二位的确有些冲突,且胡公子受伤不假,你当日不在场,何必蹚浑水。”祝钦垂眸道:“今日有我师父坐镇,怕是那二位占不到便宜,你也非我师父对手,不如就此离开吧。”
“哦?占不到便宜?”刘浔弯下腰,逼近祝钦,眯着双眼,刚冷的脸上多了些玩味的情绪:“相识一场,提醒你一句,还是回去劝劝你师父,叫他莫要蹚胡家这趟浑水,你们……才是真正的占不到便宜。”
言尽于此,刘浔大步离开。
祝钦沉默了许久,还是决定去找修梧长老。
刘浔此人他多有接触,不是个大放厥词之人,胡家之事本就与烈州仙派无关,观坐好过干涉。
洛银在进胡家时,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如今的胡家宅子还是建立在当年的洛家老宅之上,亭台楼阁虽已改变,可风水犹在,入门前垫在廊下面朝水池的一块虎头石几百年,水滴石穿许多洞,却不曾挪过位置。
这里也曾承载着她的幼年记忆,从哪儿去书房较快,又从哪儿走可达中厅,移步异景更是勾起了数场回忆。
窗棂模样更改,从她母亲喜欢的牡丹花换成了莲花,院中那棵百年松倒是活得好好的,曾有道人说那松叶卷曲像铜币,是为富贵象征,洛家日后必会大富大贵,繁荣数百年。
而今松叶根根如针,一如胡家人的嘴脸,盛气凌人。
步入中厅,洛银瞥向堂案下的两把太师椅,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下,一步步走上前,最终轻巧落座,再抬眸时,却像是她是此地的主人,看向匆匆赶来中厅的胡夫人。
胡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洛银道:“你你、你这女子好没规矩!来人,把她给我架起来!押着问话!”
此话一出,洛银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是上位者在看一只叫嚣的蝼蚁抬起胳膊妄图与人对抗。
她轻笑,手指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道:“你才好没规矩,祖宗在上你敢以手指我?快携你家夫人跪着回话吧。”
胡老爷一张脸憋得通红,胡夫人声音拔高,尖利刺耳:“来人!把那丫头给我拽下来!上啊!”
十多名胡家的护卫冲上前去,可还没能靠近洛银一丈内,便纷纷察觉气劲扑面,如遇大风,不禁跪地匍匐,艰难抵抗。
胡老爷见状,顿觉不妙,他今日把人带回来,就是为了让夫人和儿子出气的,眼下府里的人没辙,只能请出修梧长老。
胡老爷对着门外护卫道:“还不快去请修梧长老来?!”
护卫连忙称是,没跑两步,便被靠在门外廊下柱子旁的刘浔一个石块砸晕了脑袋。
等修梧长老带着祝钦等人到场时,胡家的中厅已经跪倒了一片。
第43章 四十三 洛银:吾乃灵州墨安仙道二徒,……
“你你你!你莫要猖狂, 以为此地无人能制服你了不成?臭丫头,等会儿不看我扒了你的皮!把你们俩剁碎了喂狗!”胡老爷怒骂。
谢屿川眸光闪过,锋利的剑刃偏了一寸, 从胡老爷的嘴角割开, 一道血淋淋的猩红口子疼得他连忙捂嘴弯腰, 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洛银风轻云淡地瞥了哀嚎的男人一眼, 道:“屿川,我还要问话。”
“所以我只割了他的嘴, 没割他的舌头。”谢屿川朝洛银弯腰,像她平时摸他头的样子,轻轻摸在了洛银的头上道:“姐姐问话归问话,不要为这种小人动气。”
他说完这话, 胡夫人便道:“你们好大的狗胆!难道不知我胡家在烈州的地位吗?”
谢屿川像是才发现她般,冷冽的视线望过去,表情如同在看一只吵闹烦人的狗:“哦, 原来你也想嘴巴多一道口子。”
长剑对准了胡夫人, 谢屿川笑得像是得了玩具的孩童般有些天真:“开他左边,开你右边, 你俩刚好凑一对, 好不好?”
他口气轻松,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吐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洛银也觉得背后发凉,她干咳了一声, 在谢屿川回眸望向她时,洛银朝他勾了勾手。
谢屿川挑眉询问,洛银嘴唇不动,密话入耳:“你要是真把他们吓傻了, 我找谁问话?”
谢屿川一顿,收敛了气势,往后退了半步,坐在了洛银的身侧。
他半垂着眼眸,心道自己不该被情绪支配,即便这些人再令人厌恶,他也不能因为被侮辱的是洛银而失了分寸,吓疯两个人不要紧,若洛银也觉得他可怕,那便得不偿失了。
谢屿川的威胁终归是起了些作用的。
胡夫人惊吓地往胡老爷身边跑去,立刻扑到了他的怀里,哭哭啼啼道:“老爷!你的伤怎么样了?他们太欺负人了!咱们家治岩还在病床上躺着喊疼,可这二人非但毫无悔过,还要跑到我们胡家来,伤了你,还要伤我!”
修梧长老和祝钦一行人到了中厅外,听见的便是胡夫人这句声泪俱下的控诉,结合满厅跪地不起的护卫,任谁都会想到,是洛银和谢屿川仗着修道士的身份,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来前祝钦还劝修梧长老,莫要过于干涉胡家之事,眼下见地上一片血迹,胡老爷半边脸都被染红,他实在说不出劝说的话来。
师父教导,要以德服人,不可以武服人,更不能仗着自己的本事欺凌弱小。
眼下看去,却是这一对年轻男女欺人太甚了。
“姑娘好生威风。”修梧长老一步跨入中厅,身上带着威压,想要冲散洛银震慑众人的气势:“厅上堂案下,应当坐着一家之主,姑娘来者是客,坐在主位不说,甚至还逼跪伤人,实在是目无尊长,目无法纪!”
洛银瞥向修梧长老,轻声道:“长老所言不错,厅上堂案下,应当坐着一家之主,那我便该坐在这儿。”
胡家夫妇见修梧长老来了,顿时哭声更大,摆足了弱势之姿,只求能有人为他们讨回公道。
洛银瞥了那一对抱在一起哭的二人,道:“堂下所跪为我后代子孙,别说是弯一弯膝盖,就是磕破了脑袋也该是他们受的,没有不合理法。”
“姑娘年纪轻轻竟也能胡言乱语……”修梧长老的话音未落,便被洛银打断。
她不耐烦道:“你若想看戏,悉听尊便,找一个不碍事的角落坐着就是,你若想插手,便别怪我连你一起问责,届时闹得脸上难看,回去烈州仙派做不了人了,也莫怪到我头上来。”
洛银轻言:“修道士入道为第一步,识智为第二步,所谓识智,便是有分别是非,通情晓理的能力,为人不但要以德服人,更要以理服人,你二位修为虽过识智,做人却未必有我家屿川懂得多。”
“好个伶牙俐齿。”修梧长老忍无可忍,威压全释,祝钦与众多师弟纷纷后退,脸色苍白,却站直了身躯极力抵抗。
可那一股让在场修道士分外难忍的威压,却撼动不了堂上的女子,她连呼吸都没错一次。
修梧长老心下大骇,不见洛银反应,却是他之前跟着胡老爷去客栈看走了眼。
他以为洛银为普通人,故而探不到道行,眼下看去才发现,她是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这才不显山露水,跟着众人,来到了胡家。
这已不是胡家人的主场。
“收收灵力,省点力气。”洛银道:“坐下看戏吧。”
修梧长老没有带领众弟子退去,只是坐在了旁边的木椅上,他在脑海中努力回想,却不曾于九州修道界听闻过一名年纪如此之轻,又有如此修为之人。
洛银见现场除了胡氏夫妇的哭声,也算安静了不少,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我先问你们几个问题,据实以答,不答或答错,皆要受罚。”
胡氏夫妇二人见修梧长老护不住他们,便只能沉默等待洛银的问话。
洛银问:“你们祖上是谁?”
“碧水城人皆知,为胡海中。”胡夫人的嘴还是好的,便哆哆嗦嗦地回答了。
洛银又问:“胡海中的钱财从何处来的?”
胡夫人记得戏文上的说法,道:“胡先祖的第一任夫人胡洛氏是船商,二人本有一女,女儿去世后,胡洛氏也跟着离世,留下家产为胡先祖继承。”
“胡洛氏?”洛银睁开眼,望向她:“胡海中为入赘,女随母姓,洛氏便是洛氏,怎叫胡洛氏?”
“是、是我说错了!”胡夫人连忙低头。
“你说因其女去世,家产为胡海中继承。”洛银又问:“若其女尚在,洛家的家产该归到谁人的手中?”
堂内寂静,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洛嫣的女儿怎可能在世?再说洛家的家产落在胡家手上也几百年了,这早是胡家的东西。
堂外的刘浔朗声传来:“自是归其女,非归其夫。”
“如今你们胡家的子弟,皆是胡海中与另一名女子所生,世世代代下来,又该如何称呼胡海中的第一个女儿?”洛银问。
胡夫人算不出来:“我、我们共一个先祖,先祖为其父,应当、当也称其一声祖宗。”
“事情明了,那便好说了。”洛银看向修梧长老,眉眼弯弯,似是在笑,眼神却有些冷:“修梧长老可要主持公道了?”
修梧长老一怔,沉默不语。
洛银自始至终腰背都坐得直,她睥睨着场内跪倒的一片人,声音不响,却如洪钟般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敲击在心,震撼得众人手脚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