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时微莺已经离开青澹斋,没有去湖心乘凉,毕竟外面再怎么凉快,也没有放满冰鉴宛若装了个空调的宫殿舒服。
她来到皇帝的寝宫,注意到榻上一堆折子,心中觉得皇帝有几分可怜。都生病了还要看奏折,皇帝这种职业,是人过的日子吗?
云韶注意到她的目光,仓皇过去把散乱的折子扫到一旁,边解释道:只是出来匆忙,就没有收拾。
其实她以前看折子时候没有弄得这样乱过。
她低头整理折子,心里后悔没有先让福寿他们过来把东西整理好了,又后悔没有带微莺去另一个房间。这儿太乱了。
她埋头收拾着,拿起一本折子,突然一只纤白的手摁在那本折子上。
云韶茫然抬起头,对上微莺弯起的眼。
微莺淡淡笑道:这些小事让宫人来做便可,陛下身子有恙,须多加休息才是。
云韶拉住折子另一角,直到微莺松开手,还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她摸过的那个角落,点头:你说得对。
微莺笑笑,重新伸出手:去榻上躺一躺?还是到外面坐会喝点解暑的东西?
云韶想也没想选择第二个选项,小心地攥住微莺的袖子,跟她走到外面,喝着太监递上来的酥山时,还有些晕晕然。
好像微莺一瞬的温柔太过沉重,重得让她没法承受一样。
微莺和萧千雪白嫖一碟酥山,坐在凳子上,快乐地吃着古代冰淇淋。吃到一半,她抬眸发现云韶手中的酥山化了一半,山峦似的冰塔只剩个平滑的幅度。
陛下,你不喜欢吃吗?
云韶怔怔地啊了声,表情有些呆:不想吃什么?
微莺忍不住笑起来,于是云韶又呆了。
萧千雪:陛下,你手里的酥山快化啦。
云韶好像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捧着杯冰凉的酥山,拿起银勺,敷衍地挖了一点放在嘴里,突兀的冰凉让她皱起脸,牙齿冻得发酸。
微莺看着她,觉得这时候皇帝才脱去少年天子阴郁的外壳,露出几分可爱娇憨的少女情态,又笑了下。
萧千雪好心提醒:莺莺,你手里的酥山也快化啦。
吃完酥山,日头也渐落下,毒辣的阳光消失,外头也变得凉爽。
微莺便准备离开这里了。她朝萧千雪松开手,萧千雪笑着牵住她,动作自然而然。
她偏头看眼皇帝,皇帝没有说话,泪蒙蒙的眼睛看着她,有几分含情脉脉的样子。
目光交错片刻后,微莺扭头走出宫殿。
外面暑气未消,比起阴凉的殿内,还是带几分暑热。没多久,微莺和萧千雪的掌心便开始出汗,变得黏糊糊的,于是各自松开手,隔开一段距离走。
她突然想到皇帝一直是拉着自己的袖子,而鲜少牵手,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不至于近到发腻,又不至于远到生疏。
如果是皇帝在这里,就不会松开手,也不会被她松开。
事实证明,淑妃姐妹的行动力很强。
那夜宫贝奴和淑妃彻夜长谈,得出微莺萧千雪两个一定是有什么奇怪的本事,不然为何遇上她们就会频频发生怪事。说不定还是狐狸精变的,来到宫里迷惑陛下,必须要找个大师来治一治。
于是在离开避暑山庄还有几日的时候,微莺正在湖边钓鱼,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她就被拉到烟波殿外的一处空地,被一堆人拥在一起,又面对前阵子的阵仗。
这回架势还要大一些,除却宫贝奴姐妹和她们一干宫人外,还多了个道人。
道人手执桃木剑,身后是张铺红布的供桌,供桌上放着叠符咒。
微莺茫然看着他们,又看看宫贝奴,好心地慰问:娘娘的屁股好了吗?
宫贝奴小脸一红,跺脚:关你什么事!我的屁股、我、我
微莺捂嘴:我只是问一问,没有想看娘娘屁股的意思。
宫贝奴揪着手绢,双颊通红,骂:谁让你看了?我稀罕吗?我又不稀罕你看我屁股。
微莺笑:我也不稀罕呀。
宫贝奴气得要冲过去打她,被淑妃给拦住了。
姐,别拦着我,我要打她!
太气人了,这个人太气人了!
淑妃拉着她,低声说:不要忘了正事,我们来这边是为什么你又忘记吗?
宫贝奴这次啊想起此行目的,咬咬唇,看着微莺真诚可爱、憨厚老实的笑容,恨声道:我看你能作妖到什么时候?萧千雪呢?
微莺:她去围场骑马,婕妤有事找她?
宫贝奴想想,不急,先收拾你,万一你们两个妖怪联手怎么办?
妖怪?微莺挑眉,忍不住嗤笑了声。
宫贝奴叉腰,得瑟的样子像只孔雀:呵,你这个妖孽,总是施展妖法,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总是让我说出些奇怪的话!做些奇怪的事,肯定是妖怪变的。我们特地请了大师过来治你,你怕不怕啊?
微莺张张嘴:我好怕啊。
宫贝奴仿佛得到她的肯定,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就知道你不是正常人!不是妖孽你怕什么,姐姐,你看我说得对吧?
淑妃温柔笑了笑,对微莺道:莺美人,不要介意,待证明你的清白,本宫自然给你赔礼道歉,只是为了陛下康健,六宫安宁,不得以请张天师过来看看。
微莺点头,大度地表示理解,站在原地等道士抓妖。
道士拿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捏着符咒,边叨叨边绕着微莺转圈。然后指尖腾地燃起一束火焰,黄色符纸立马被烧成黑灰,掉在地上。
微莺被烟灰味弄得鼻子发痒,摸摸鼻子打了个喷嚏。
宫贝奴高兴地对淑妃说:姐姐,你看她开始了开始了,她掉头朝微莺道:喂,你是不是害怕等会原形毕露被道长打成原型啊?
微莺莞尔:是啊,我怕她拱了拱手:我怕大年三十的鞭炮声太响,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我怕除夕的鞭炮太吵,你会收不到我的问候。所以提前给各位拜个早年了!祝大家新年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张天师倒退数步,拿剑的手,微微颤抖,愕然看着她。
宫贝奴和淑妃错愕片刻,慌张问道:天师,如何?
张天师:此女法力高深!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个早年了!
明天或许要请假啦~
第54章
少女拜完年后, 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欢快起来,夏日的风火火火火地唱着歌。
恐怖如斯!
张天师额头冒出汗珠,桃木剑微颤, 道袍被汗水打湿,黏在背上。他拿剑指着微莺, 往左走了两步,又往右走了两步。
萧千雪和淑妃跟在张天师身后, 跟着他走过来, 又走过去。
微莺静静看他们像根海草海草,随风飘摇。
飘了许久,宫贝奴耐不住寂寞,扯着淑妃问:天师这是在做什么?
淑妃想想, 试探地问:走罡步?
张天师像猫一样跳来跳去,桃木剑指向微莺,又扬一张符咒。符纸蹿起火焰飘落在地,黑色的余烬中几点火星如萤。
他左右瞅不出什么异常,看向了淑妃。
淑妃朝他点了点头。
这是来的时候早就商量好了的。就算微莺不是所谓的妖孽,张天师完全可以把她指认成妖怪,淑妃处置以后再先斩后奏。
淑妃攥紧掌心,她原来没有把微莺萧千雪放在心中,也不愿犯险让陛下发怒。可是那天陛下对少女笑起来时, 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 脉脉柔情尽在不言中。
她瞬间明白, 如果不尽早采取行动,也许深宫最大的威胁并不是与皇帝相敬如宾的皇后,也不是貌美高贵的贵妃,或是淑妃、丽嫔一干人等, 而是这两个刚入宫,身份卑贱的少女。
陛下看她们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所以,必须要提前采取行动,姑姑早就教过她。
她合了合眸,对张天师点头。
张天师会意,后退几步,拿起供桌上放的一个白色瓷瓶,准备把少女打个原形毕露。
微莺注意到他们互动,眯了眯眼,噙起笑,率先开口:天师看出来了吗?我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从一堆灰色卡存货中扒拉出一张口是心非,但想了想,又把口是心非给放回去。宫贝奴对口是心非颇有经验,上次都学会乖乖闭嘴了,这张卡用得太频繁,得改改。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抽到的第一张紫卡。
那时她还不知道吸欧器女鬼姑娘是狗皇帝,抱住人家又吸又贴。
微莺拿出紫卡,看了看上面的说明:
新承恩泽: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行走时如出水芙蓉,婉转风流,娉娉婷婷,摇曳生姿。
持续时间:五分钟。
这张卡拿到手后,一直没有施展的地方。她抬眸看着张天师,朝他弯了弯眉眼。
宫斗姬开始方张:宿主一笑,死生难料!
少女粉面香腮,桃花眼弯起,笑起来又乖又软。
张天师晃神片刻,被淑妃的干咳声惊醒,桃木剑指着少女,大声说:你这个
还没说完,他的身子突然扭了起来,像喝醉了般,扭过来又扭过去,每一步都迈得很小,大腿夹紧,纤纤作细步,走动的风姿若娇花映水,似弱柳扶风。
如果放在任何一个美人身上,这样摇曳生姿,婉转风流的身姿会让人印象深刻,眼前一亮。但走动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场面顿时诡异起来。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壮汉走她们面前叉腰走猫步,吃惊得合不拢嘴。
宫贝奴继续扯淑妃:姐姐,天师、天师的罡步,走得好骚啊。
淑妃沉默了。
张天师不仅走得很骚,整个人都透出股新承恩泽的风韵,双颊泛红,气喘吁吁,泪光粼粼,要不是他的形象实在不堪入目,宫贝奴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好个绝代佳人了!
等张天师骚完第一分钟,淑妃忍不住沉声问:天师,你在做什么?是时候该抓妖了。
张天师一回头,递给她妩媚无比的眼神,牙齿咬着唇:嗯哼~
几个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张天师扭着腰,走着猫步朝她们走过来。
宫贝奴胃里翻滚,眼前他越来越近,忍不住哇地哭出来,拿起那瓶瓷瓶朝他泼过去:姐姐,这是什么妖孽!快把他给抓住啊呜呜!
太恶心了!
乌黑墨汁泼了张天师一身,他顿了片刻,依旧迈着魔鬼妖娆的步伐,在地上摩擦摩擦,一步一个深黑脚印,朝她们逼近。
一道全身乌漆嘛黑的高大人影走着猫步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慌乱中不知道谁尖声喊了句妖怪啊,众人慌张逃窜,中间还伴随有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呜呜呜谁来收了这个妖怪、救命救命,麻麻妖怪来追我啦。
微莺早就闪在一旁,拢着袖欣赏鸡飞狗跳的一幕,笑吟吟地摇摇团扇。
宫斗姬问:宿主,你变了。
微莺:我哪里变了?
宫斗姬:以前你不会对狗陛下以外的人用紫卡的。
微莺想想,赞同地点头,摊开手:没办法,客户群体扩大了,业务嘛,总要越做越大的。
这时卡牌的时间快要过去,园中宫人为了躲开一身墨汁的张天师,纷纷左右腾挪,挤来挤去。宫贝奴也被挤得哎呀哎呀叫,不知道绊倒谁的脚,跌坐在地上。
她面前出现一双黑糊糊的大脚。
鞋子被墨汁浸透,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深黑的脚印。
宫贝奴怔怔抬头,对上张天师漆黑狰狞的面孔,吓得小脸苍白,话都说不出来。
呜呜,谁来救救她。
她的身前出现一道纤细的人影,挡住了张天师。
宫贝奴咬紧唇,少女的背影纤长,逆光飞扬的发丝被染成淡金,淡青发带垂至腰侧,微微拂动着。
微莺捡起张天师丢掉的桃木剑,抵住他不让他靠近。
宫贝奴心想:呜呜,她真好。
突然就安心了!
张天师还在一扭一扭走猫步,微莺木剑在他膝盖上一打,点在他的麻穴上,呵斥:你这个妖怪!
张天师脚一麻,顿时跪在地上。
宫人们看见他被制服了,小心翼翼地靠拢,再次聚过来。
张天师还想再起来,微莺一剑把他重新按下去,正色斥道:妖孽,还敢乱动!
宫人捂胸口:莺贵人好厉害!
果然莺贵人才是半仙吧。
啊啊啊她拿剑的样子好帅,好飒好好看!
淑妃听到声音,脸色渐沉,看向慌乱的张天师。不知天师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真依他先前所说,此女法力高强,连天师也应付不了吗?
宫贝奴突然也捂住胸口,忍不住呐喊:她拿剑的时候吼吼看啊!
淑妃偏头看向她,皱紧了眉。
宫贝奴连忙放下手,表情讪讪。
淑妃揪她手臂:我就知道,你个浓眉大眼的早就叛变了。
宫贝奴努嘴,垂下小脑袋,片刻后,突然听到淑妃小声道:不过是挺好看的。
卡牌时间过去,张天师愕然看着微莺。
微莺双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妖怪!
片刻,张天师回忆起刚才的事,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啪地一声很快就拜在她的脚下:我是妖怪、我是妖怪,您才是真仙,呜呜,真仙饶命!
微莺收回桃木剑,拿起符咒贴在他被墨水淋得乌黑的额头,随后拍拍手,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张天师灰头土脸地走了。
宫贝奴看着微莺的背影消失在斜阳中,双手慢慢绞在一起。
淑妃:走吧。等了半晌,却见妹妹还往那头望,便说: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