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把咒灵吐出来,绕在肩上,垂头的时候绿色的眼浸在暗色中。
疯点不也挺好的,咒术师和魔术师,真要算起来的话其实两拨人脑子都挺不正常。
这么说家入硝子算是以毒攻毒了吧。
伏黑甚尔又想起陷入反转冲动时期的硝子,突然笑出来。
你笑什么?五条歪着头看他。
没什么。甚尔说,该走了。
*
该走了。荒耶宗莲说。
他仅存的半个残缺身体从无数管道和插管中衔接而出,隐匿在阴影中的漆黑眼珠凝视着面无表情的青年。
青年垂着眼,睫翼挡住了眼底非人的金色,和之前的所有试验体相比,他身上活人的气息反而更淡。
毕竟在所有复制品被毁之后,所有的记忆,或者说经验都回溯至本体的大脑里。
魔术师荒耶宗莲只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加重了每一次死亡的暗示。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铃声身体迅速的得到反馈。家入硝子的身体也牢牢的记住了一些东西
被扼住喉咙后窒息的痛苦。
被刺穿小腹,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的痛苦。
平静的等待死亡,那个男人不为所动的痛苦。
他记住了所有的死亡,和给予自己死亡的,荒耶宗莲需要他去憎恨的对象。
「那就是伏黑甚尔带给你的所有东西。」
他看着黑无天光的脚下,透过这片黑端详着什么。
去将那个无数次生死轮回中的意外带回来。
魔术师将附着结界的肋差交给家入硝子,姿态像是某种庄重的仪式,音调则似佛台上的苦僧。
带来,或者杀掉。
第一卷 第49章
伏黑甚尔和五条悟站在小川公寓外,虚数空间被强制入侵后时间变得不稳定,路灯一闪一闪,两个人的影子断断续续投在地上。
甚尔双手插在兜里,稍微抬了抬头:去吧小少爷。
暖光与阴影的交替中,五条悟摆出一副垮着的表情,明摆着是很不爽他的态度。
同时让他有一点点烦躁的还有进入到这里后明显的压迫。
是比之前触手小妹妹的地盘要浓厚上不少的限制感。
之前在触手小妹妹那里也是,他稍微试着用了一下「苍」
那个昼夜不分,空间感完全丧失的箱子里,投出的攻击像是骤然炸开的烟火,疾速远离自己,接着被没有边界的暗色吞噬。
几乎是在瞬间,五条悟感受到了内脏快要移位的牵扯。
触手飞速将他卷起想往外丢,五条悟拍拍比自己腰还粗的触手:嘿,没事,我还在尝试一些东西呢。
叫沙耶的小怪物就这么紧张兮兮地飘在旁边。
现在五条悟敢打赌,他如果在这里,在没有同时用反转术式治疗的情况下使用「茈」,后果绝对会比在沙耶的地盘要严重得多。
但伏黑甚尔不管这一点,他完全没把这个「志愿者」的安危考虑在内。
说得好听一点的话就是对于最强咒术师能力的信任,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他自己愿意的,关我屁事。
五条悟白了他一眼,看上去是比刚从沙耶那里出来的时候要像个人不少,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想起还有拯救同学的重任,自己消化过来了,还是因为夏油杰的那通电话把他扯回人间。
亦或是都有点。
按照我们说好的,五条悟说,等等,我们是说好了吧?
是,是。甚尔敷衍着,你把楼轰烂结界有缺口马上混进去看情况把人捞出来。多完美的计划。
五条悟:这算个屁的计划。
伏黑甚尔啧了一声,发现这小孩怎么每次和自己说话都这么暴躁。
这想法要是被五条悟听见了,他可能会一声呸,再接一句,自家伙计被坑蒙拐骗了,不当场把你按在地上锤那一定是当时条件受限。
你等我把硝子带出去之后再试试?
两个人手腕上的腕表开始同步倒计时,六个小时,五条悟虚起眼上下端详了一下公寓的构造,天转亮又转暗,公寓的外层转快上映出不安的虹色,甚尔的提醒最后一次在耳边响起。
看清楚时间,小鬼。时间清零的时候什么也别管,直接跑。你也不想一辈子都留在这破地方吧。
五条悟咧开笑朝他竖了个中指。
没有高楼的结构图,不清楚它的承重件,同时,五条也不知道魔术结界的防御效果到底如何。
可能会爆破至中心倾斜导致整栋小川公寓的侧塌,也可能连个小口也炸不开其实或后者不太可能啦。
很快,五条悟找到了合适的靶点。
如果太低容易造成定向爆破的话,那就从高层入手好了。
他整个人腾起,上升到八十几米的高度,恰好是层高二十五上下的位置。当五条悟身处这个高度的时候,周围一切仿佛都在下坠,空间里只有公寓是唯一的制高点。
像是世界的锚塔。
咒力开始运行,同时还要留一部分针对性的对身体造成的损伤进行修护,五条悟瞄准面前这层的轴心,他甚至在这层楼看见了正在活动的居民,但六眼得到反馈,机械着运行的人型造物绝不是什么人类。
所以魔术师到底都是些什么疯子?
他领悟自己无下限术式的衍生形态的时间还不久,在使用过程中不仅是威力控制会出现差错,严重的话波及到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同样,他学会反转术式的时间也很短。
这可不是几学期的甜品就能补偿的事情啊五条悟余光瞥到活动着身体,视线紧紧锁死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哼,狗男人。
指尖迸射出破格威力的「茈」,在黑洞出现在虚数空间的瞬间,排斥作用也出现在五条悟身上。
好在「茈」是有用的,就算被公寓的结界消磨掉了大部分效果,速度极快的黑洞仍然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轰上了建筑整栋楼的供电中断了那么一瞬,灯光闪灭,待重新稳定的时候,笼罩着大楼的虹色出现了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裂口!
千里锁缠绕上来,五条悟立刻反应过来是伏黑甚尔这个狗东西把他当作了借力点。
果真,那个男人以空中的咒术师为固定点,以人类而言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弹跳性从地面迸射而出,目的十分明确那个正在不断收缩的裂口!
咒术师的谩骂被隔绝在外,甚尔把千里锁收到手上,视线和公寓里活动着的人偶对上。其实不能说是对上,应该是人偶对入侵者的捕捉。
场面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像弓箭即将射出前绷紧的弦,甚尔压低下盘,背后肌肉隆起,脚掌紧压着地面仿佛下一刻就会化身某种迅猛的野兽。
没必要退后,如果不考虑成本,只冲着唯一的那个结果去的话,甚至连策略都不用多想。
他要对付的是批量产物,不用像对付五条悟这类烦人咒术师那样制定计划,也不用像之前和硝子呆一起的时候那样,考虑到各方面因素而尽可能的将自身损耗降低。
那个人每次面无表情给自己治疗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怨言,按照他们的约定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甚尔只是觉得他应该更像个人,在这之前,自己也必须要更像个人才行。
现在家入硝子不在,天与暴君在失去约束完全开启为一类人形武器的时候不用那样做。
人偶的眼眶里镶嵌着的眼珠开始泛黑,在纯郁的黑里裂开一道红光,那道光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挤出了眼眶,以岩浆在大地上流淌的形态在脸上蔓延。
两秒不到,人脸被红光撕开,在会引起人生理不适的变形中,人偶变为了之前乌鸦先生的外观。
成群的乌鸦袭来。
这并不算什么大的问题,什么形态都一样。
甚尔能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能听见心脏稳固有力的跳动,能听见自己的渴望。面前的乌鸦转换了两秒,他也久违地倾听了两秒。
弦断了。
男人以暴戾恣睢的姿态冲了出去。
***
在正对着的底层,栗发青年站在站在一楼大厅的正中央。
大楼震颤的瞬间格外明显,墙壁上金色的结界被逼显,又在运转中消隐。
青年抬着头,视线放在天花板上一点,他在等待着什么,事实也的确如此,楼上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震感也越来越明显。
到后来,几乎有灰尘簌簌向下掉。
终于,咚的一声巨响,青年一直紧盯着的天花板皲裂出一个不规则形状,裂痕一下又一下加大,加深,最后轰然下坠。
天花板的一块掉了下来,同时掉下来的还有已经无法在维持自主行动的三五只乌鸦先生,和手里握着乌鸦头骨的男人。
男人先看了一眼腕表,抛开乌鸦头的同时抬手将掉落下来的碎石挡飞,游刃有余地走向青年,最终停在了离他两三步的远的地方。
碎石被脚步碾碎的声音格外明显。
青年抬起手,指间的手术刀顺着视线钉向目标。他的双眼透亮,冷栗色平静一片,与平日大相径庭的唯一一点就是在着双眼里带着恨。
非常浓烈的,毋庸思考,仅凭身体的机械记忆就能回忆起的那些痛楚与死亡带来的强烈恨意。
手术刀撕裂绢布般的空气,在疾速中被男人稳稳当当抓在手里他甚至精确地抓着刀柄的位置。
没等青年投出第二把,前方冲出的一股力量将他重重压到墙上,握着手术刀的手被抵在头侧,男人单手抓住他,另一只手垫在青年脑后。
一小会儿不见,火气这么大?真有你的啊家入硝子。
硝子眨了眨眼,另一只手轻触男人胸口,关节用力的时候袖口的手术刀被顶出,他反手握着刀柄,顺势划向对方的咽喉。
于是这只手也被抵在了墙上。
男人将他们之间闭塞的距离再次压近,让硝子在人与墙之间根本无法动弹。热量上涌,视野被男人填满,鼻尖也只能嗅到他的气息。
伏黑甚尔。硝子慢吞吞念出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绿色的眼睛,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你?
甚尔没有在他眼里看出一丝温度,冰冷且尖锐,是家入硝子从未有过的眼神。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或许在巫条大厦楼顶的那个幽灵也曾这样看过他所以这还是甚尔第一次知道,被这个人那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是种怎样糟糕的体验。
糟透了。
甚尔瞥了眼时间:你问的什么蠢话,我为什么要站着让你捅?
大约还剩五个半小时,不知道现在硝子的情况是不是不可逆的。如果把他打晕了带出去,红发的魔术师能让他恢复正常吗?
说到底,甚尔对为什么硝子突然对自己抱有这么强烈的恨意也一无所知。
所以他直接这么问了。
你杀了我很多次这一点就很值得恨了。硝子垂下眼,提及死亡的同时大脑中涌上一片血色,数不清的尸体仅是回忆都让他绷紧太阳穴,以及
以及?
以及你完全不知晓我的痛苦这一点。
甚尔手上松开了一点力道,随着攥得更紧:可你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的说法带上了点现实的残忍,一直都是你一个人。
一个人没什么指望地自己把别人带来的痛苦下咽。
硝子颤抖着睫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终于抬起头,像是点燃眼底的准星,将恨意燎原:因为我爱你啊。
所以要杀了我是吧,伏黑甚尔不躲不避,将最初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所以我为什么要站着让你杀?
是手术刀刺进血肉的声音,硝子最大程度地转动手腕,用魔术构造的投影手术刀洞穿伏黑甚尔的掌心,同时也洞穿自己被攥紧的手腕。
他们被钉在了一起,鲜血从创口涌出,混合着从小臂向下淌。
想要伤害。
想要对方也感到痛楚。
想要死。
想要爱。
伏黑甚尔没有甩开硝子,放任附着不明物质的手术刀将他们连在一起,从掌心开始传出了麻痹感。
可能是毒,大概率不是生化意义上的毒素,他身体的抗性也没办法规避的话,应该是咒术或是魔术层面。
麻痹感逐渐散开,甚尔不得不开始琢磨现在把人打晕了还来不来得及。
然后他看见对方眼里翻涌的笑,将尖锐翻转为疯狂,将恨灼烧为爱,他听见了对方的回答。
因为你爱我啊。家入硝子说。
第一卷 第50章
他们之间从不谈这个。
倒不是羞赧。事实上恰好相反,如果简单的音节拼接出的词语能交换到伏黑甚尔所需要的报酬,钱、住所、食物、方便那无论多少次他都能毫无芥蒂地说出口。
但家入硝子向来慷慨,什么都能给,豁得出去,实在是一位再合适不过的雇主。
所以这个时候甚尔才想起来,他们之间是不谈这个的。
这个想法也只在伏黑甚尔的脑海里停了五秒不到,或许更短。创口将他们相连,血液交融在一起,呼吸也交融在一起,稍微有点疯过头了。
甚尔还是把人敲晕了。
甚尔稍微侧过手掌,仅靠肉与刀具间的摩擦力将末端已经钉进墙上的手术刀从墙面拉了出去,创口变大也不在意,将凶器拔出手掌,随手扔在一边。
再次抬头的时候,不知何时,甚尔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阴沉、濡湿、毫无生气的躯体,视线也藏匿在无光的眉骨阴影中,甚尔能察觉到他在打量着自己,用一种收集死亡的目光。
男人所站的地面与空间,平面与立体之间出现了暗金色的波动苍崎橙子所说的魔术师蜘蛛丝吧,三重结界的具现化,竖条组成圆的金色线条会掠夺触碰到的所有生物的动力。
名为荒耶宗莲的魔术师抬起了左手,松弛的掌心突然紧握,像是想要捏碎什么:肃。
魔术原本是会其作用的,术式会跟随使用者的目标,将伏黑甚尔所在地方的空间都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