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是在半夜下起来的。
哗啦哗啦的声音把李明韫从睡梦中唤醒,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去够床头方凳上的茶杯,但茶杯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啪嗒”声在夜里响得突兀。
守在屋门口的春雨猛然惊醒,衣裳也来不及整理便飞速跑进了里屋。
“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李明韫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我想喝水。”
春雨立即端过茶杯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一杯水入腹,清凉的水滋润了她干燥的喉咙和虚闷的心扉。
她把杯子放下,扶着床沿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漆黑一片,无边夜色中,大雨下得正欢,哗啦啦从天而至,击打着地面发出震撼人心的响声。
窗子也被雨无情地拍打,顺着微弱的烛光,能看到窗纸上扑腾的小圆点。
“雨好大,不知会下到何时。”
“大概要下一整夜吧。”
她自顾自地喃喃低语。
春雨跟在她后面:“这雨应是要下一段时辰的,不会那么快就停,小姐还是再睡一会吧。”
李明韫微微偏头,把窗户打开了一丝小缝,一滴滴小雨点争先恐后地从外头跑进来,打在透着亮的窗沿上。
“记得我刚回府时,也是这般天气,那时从马车上下来,还把鞋袜给淋湿了。”
父亲早年间在外赴任,母亲伴在左右,所以她也一直是在父亲身边,直到前些年才回到光州。
她记得回府那日,见府中众人,一切都很陌生,她甚至都不记得谁是谁。
因为她长在益州,光州,她并不熟悉。
在她的记忆中,那时候的光州,只不过是年底回过两次的异乡。
春雨仰头似是感慨:“不知不觉已过了许久,婢子还记得那日府里的小丫鬟们都躲在一旁偷偷看小姐呢。”
李明韫弯唇一笑:“像你们看薛护卫那样吗?”
“小姐!”春雨有些羞恼,“婢子才没有那样,是其他人啦”
李明韫只是一笑不说话,她不懂府里的人为何那么喜欢薛护卫,也不懂为何春雨不承认她说的话,但既然她们那样做,必然就有其合理的一面,她不会苛责的。
“小姐,你得睡了。”春雨见她沉默以为她困了,便低着声音提醒她。
李明韫透过窗纸望着窗外黑夜摇头道:“我睡不着。”
明明眼皮都无力地耷拉着,但就是睡不着,她也无可奈何。
“小姐,如今寅时未到,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亮呢。”春雨看到她眼睛无神很是乏力,不免要劝道,“现在不睡,白日里可吃不消,您忘了,您还要去学堂念书啊。”
李明韫一听,轻轻点头道:“你说得对。”
她随即上了床躺下,双手放平,闭上眼睛。
果然还是念书有用。
春雨轻轻呼气,把地上茶杯的碎片清理之后,悄声退出了里屋。
待离开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李明韫又睁开了眼。
她一旦醒了,再睡就有些困难,可因为顾忌着春雨,她还是得安心躺下。
雨点打鼓似的啪啦啪啦落下,落到路面的声音,落到屋檐的声音,落到窗帐的声音,一股脑儿的传入她的听海。
夜色越发暗淡,只是这倾盆大雨给了寂静的夜晚一点活力。
李明韫盯着纱帐中间挂着的镂空金球看了许久,终于在晨光微亮时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 念书
暴雨下了一整夜,在微亮天光出现时渐渐停息。
空气中稀疏带了点凉意。
因着昨夜没睡好,李明韫今日醒得比平日里晚了一刻钟。
她坐在梳妆台,春雨帮她描眉,扑粉,梳头。
细细长长的柳眉下,是稍显暗沉的一对星眸,眸子下面一圈乌黑,使人看上去不太有精神。
李明韫指了指自己眼睛,让春雨把这一部分乌黑给遮住。
不这样的话,母亲看见会担心的。
打理好了脸之后,她换上了秋晴递过来的一条桃粉绣海棠花的襦裙,外面套上一件浅红色短上衫。
“现在看起来就好多了。”春雨满意地看着自家小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小姐好像天上的仙子。
李明韫眨眨杏眼,不让它无力地下垂。
“去母亲处吧。”
她含笑说道。
秋晴上前一步扶着李明韫,冲春雨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我要跟着小姐去。”
李明韫哈哈笑了。
她看向春雨:“春雨,你也去吗?你们两个一起去。”
春雨身形一顿,想起自己那日想着去看薛护卫的事,见她们说这样的话,不觉有些羞恼。
她跺了跺脚,捂着脸喊道:“小姐!我没有要去看薛护卫啦。”
女子看到好看的男子,想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啊,又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秋晴以后会这样,小姐以后也会这样的!
李明韫弯唇笑了:“春雨,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问你去不去母亲处。”
秋晴指着春雨哈哈笑:“瞧瞧你在想什么,我和小姐什么都没有想啊。”
春雨的小脸骤然通红,双颊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小姐!”春雨跺脚,捂着脸跑走了。
季颐院里,雨水扫除了几日来积存的浊尘,叶子翠绿欲滴,花丛里的红花显得更为娇嫩。
庭院积水通明,水中可见天上日头升起,悠悠白云浮在空中,碧蓝如洗。
“小心点,小姐。”
经过一个水洼时,秋晴伸手护着李明韫往旁边走。
李明韫微微一笑说道:“我没事的,秋晴,你不必如此。”
秋晴点了点头,但话语又带了几分不容拒绝:“地上滑,万一不小心摔倒,可就不好,小姐,还是小心为妙。”
小姑娘一板一眼的说教让李明韫忍不住笑,可是总因为此事摔跤的人,明明是秋晴自己啊。
但这也是对她的关心,李明韫不准备说什么,由着谨慎的秋晴牵自己绕远路。
长长的回廊处,一排排小丫鬟端着托盘往各个院里走,经过她身边时齐齐停下施礼:“三小姐。”
李明韫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
她穿过回廊,便看见一身墨色绣金边的李明维,他碧色的腰带上挂了一块翡翠玉佩。
“姐。”李明维看到她眼神一亮,一个健步跨过低矮的木槛,身后他的小厮平喜也提着重重的书箱奔跑而来。
外边学堂不比府里自在,有固定的时间,所以李明维每日都要早早的过去。
待在学堂读了几年书,有一定的功底,便能去榆树书院进学,如同李明尧一样,每月回府一趟。
“明维,在学堂切记不要同人打闹。”李明韫看着面前比她矮上几分的弟弟说道。
“我知道了。”李明维对她的话不太在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我还喜欢呢。”
说完他几步跳着跑远了些,平喜在后面奋力追赶,大喊“少爷,等等”。
李明韫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无奈一笑。
去母亲处用了早膳,她便直接去了西侧偏院。
此时时辰尚早,院里静悄悄,地面湿滑,她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过。
进了屋子,她发现李月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低头认真地翻着书卷。
好像很用功啊。
李明韫也没打扰她,在位置上坐下也同样打开书看。
倒是李月梧听到了动静,转头看过来,见是她,便起身走过来打招呼:“三小姐。”
“叫我明韫就好。”李明韫站起来。
“那怎么行呢。”李月梧着实受宠若惊。
她虽是李家人,但她祖父只是李老太爷的庶弟,家中也无钱无权,和李府嫡系是万万不可比的。
李明韫握了握她的手,含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虽不能称之为君子,但若是朋友,也当如此,不比拘泥于世俗之见。”
李月梧抬头看她坦然的视线,点头道:“三小姐明韫,你说的没错。”
“你特来此温习功课,怕夫子抽背?”
“是啊,明韫。”李月梧觉得明韫这个名字很好听,忍不住又叫了一遍,她敬佩地赞道,“明韫,你真聪明,每次夫子提问你都会。”
李明韫笑着看她:“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如此,一遍不成就两遍,两遍不成就三遍,总会记住的。”
李月梧闻言神色有些暗淡,她在家没有读两遍的时间,最多只能偷偷念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