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夜烛的声音响在她神识里,回答得简洁干脆。
南棠再度站起,传音给缇烟、嫣华二人。
嫣华正站在萧寂身后,单手按在他肩头以示安慰,忽得传音,她先与缇烟对视一眼,而后同时抬头,望向天际。
两山仍旧争执不下。
“烦死了,有完没完!说到底今日之事你们玄昊山也难辞其咎,那谭蕊和韦欢可是秋明庄之人,绝非我云台山一人之祸,你们休要将这罪过全部推到我云台众修身上。”一道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云台山君的最后走出一个修士来,此人面色泛红,着一身赤衣,是云台山境界与乔云庭平起的山君陈拾,只是平时专注修行不大现身,故名气不如乔云庭,但其修为却深不可测。
陈拾十分不耐烦,又道:“现下李瑞松已经伏诛,谭蕊和韦欢被擒,任由你们处置,乔山君也被重伤,你们还想怎样?是不是要全云台山的修士埋葬才满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面的玄昊山君解释道。
“不是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本仙今日赴此秘境是为了起宝,不是为了管你们这摊诨事,如今秘宝未起,你们倒要先大打出手?我们在这里吵得不可开交,这是想便宜外人?”陈拾不客气道,又将目光转向南棠,“阁下并非两山修士,如今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此语一出,两山修士又都望向南棠。
“陈山君此言差矣,这两桩事一码归一码,我师父之死、玄昊山被害与秘境寻宝完全是两回事,如今山君们要替我师父,替秋明庄,替玄昊山诸多殒身的道友做主,陈山君为何要将这两桩事混为一谈?”
比南棠还快出声的,竟是萧寂,他沉着脸从地上站起,直面陈拾。
“好小子,义气!”嫣华在他身后轻道一声。
“你是什么人,敢在本君面前放肆。”陈拾被一个低修顶撞,面色顿沉,不悦至极。
“萧寂,退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玄昊山山君见不妙,忙喝令他退下。
“死的是我恩师,我为何没有说话的份?”萧寂却是豁出性命,“她是我师父请回来的帮手,怎么就是外人了?若是没她,李瑞松的奸计恐怕已经得逞,不止我师父与各门派道友死得不明不白,就连这里的秘宝,玄昊山恐怕也分不到多少吧?李瑞松不择手段就是为了削弱玄昊山的实力,好让他们独享宝物,一个个占尽好处,现在都不承认与李瑞松是一丘之貉了?可笑!”
“萧师弟说得对!这分明就是云台山的阴谋诡计!”
“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既然折损了这么多人,秘境内的重宝理应先赔予我们才对!”
“秘境起宝靠的真本事,凭什么要让给你们?”
“凭你们死的人多吗?”
刹时间,修士们又开始相执不下,两边皆蠢蠢欲动,不管是为了仇恨还是因为重宝,今日这斗法眼见难以避免。
“啰嗦,要打就打!真当本仙怕了你们!”那陈拾已经不耐烦至极,话音未落手里已经打出一道青光,直奔南棠,“此人定然起走重宝,先将此人拿下再说!”
夜烛早有准备,龙身一腾,挥出无上风劲,在半空中将青光打散。
陈拾一出手,底下的修士就再控制不住,只闻一阵轰鸣,漫天虹光交错闪起,两山混斗。云台山的山君已收回对乔云庭的庇护,合力攻向南棠。
骨龙长吟一声,全力向下俯冲,缇烟和嫣华早有准备,纵身跃上骨龙断尾之处,待她二人安全上来,南棠疾斥一声:“走!”
骨龙毫不恋战,朝着出口飞去,风声呼啸而过,缇烟的声音险些消散:“嫣华,你把他带上来做什么?”
嫣华拎着萧寂的后领把人带到了骨龙之上,那萧寂一脸茫然,嫣华道:“他得罪了云台山,呆会打起来,对方修士必要至他死地,把他扔在那里怪可怜的。”
“……”缇烟默。
无数攻击落在骨龙身边,带起剧烈波动,骨龙左避右闪,似一道黑色电光般游移在内。南棠攥紧骨龙龙角,神识铺开,只见身后数名上修紧追不舍,当前一人便是陈拾。
“想跑?!”陈拾冷哼着祭起件铁灰色法宝。
随他一声怒喝,那法宝化成暗光消失,再出现时已化作无数粗大笼柱从天而降,将骨龙围在其间。
“那只是附身骨龙的元神魂魄,你们用摧魂之术可破!”乔云庭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与夜烛斗法一场,虽然落败却也看出骨龙弱点。
夜烛旋身而扫,身上怒焰大炽,抵挡着随之而来的无数攻击,南棠手中虚土分而弹出没入前方两根笼柱内,蚕食困住骨龙的笼柱。虚土转眼蔓延所有笼柱,笼柱裂纹骤生,不过片刻那两根笼柱碎裂。
但强修斗法,争的就是这片刻时间,笼柱虽破,但身后几个元婴修士已然围攻而来,数道攻击已如落雨般砸下,每道都是摧魂之术。骨龙速度再快,又要逃,又要避,还要尽可能护住南棠,不够被那些攻击打到。
每一道攻击落在骨龙之上,南棠都能感觉到龙身的震颤,伤魂之术想必很痛苦,但她并没听到骨龙发出一声痛吟,想来是怕又像先前那般,令她以虚土引伤,替他承受此痛。
南棠重重咬唇,只能倾尽全力将无穷生气注入骨龙体内,以减轻夜烛之苦。
转眼间骨龙已飞至出口处,可身后的强修也已围来,又祭起三件法宝,扬手而出——
巨大冰山忽现,将出口的裂隙堵得严实。
骨龙一声怒吟,朝着冰山猛冲而去,以龙骨之坚撞碎冰山逃出。
南棠朝后喝道:“你们三个抓紧!”
语音刚落,骨龙已如流星般朝冰山撞去,身后以陈拾为首的修士已然赶到,同时出手,无数虹光闪起,眼见要将骨龙淹没,突然间,冰山之上裂纹顿生,裂纹中透出五彩光芒。
轰隆——
骨龙撞上冰山发出巨响,尘烟四起,冰山竟在一撞之下彻底粉碎。碎裂的冰块又砸向四周的修士,挡下他们的攻击。
秘境外有人闯入?
南棠有些诧异,可未等看清情况,一道无上威压自出口处沉沉压下。
四周修士亦是一惊。
化神期修士的威压,不期而至。
尘烟散去后,裂隙内徐徐飞出无数修士,黑压压一片站在半空。
当前那一位,紫衣清贵,面容绝俊,正是紫鳞鲛皇月枭。
“月枭仙君?你为何会……”南棠大惑不解。
“我来看看,是谁胆敢欺负我的小友。”月枭落下,笑望南棠。
这是专程赶来救她?
南棠看着如同神兵天降的月枭,依旧百思不解。但不管如何,化神期修士的出现,又是地位极高的月枭,足以震慑云台山这一众修士。
龙头却忽然一甩,转开了脸,连带着南棠也不得不改变方向,无法面对月枭——夜烛不痛快了。
明明是他与南棠共战的时机,这条破鱼怎么又跑来了?
龙尾巴上挂的嫣华也很诧异:“月枭仙君怎么来了?”
“是我……我传音给了柳门山的于山君,那是我师父的挚友,我请他带人前来助阵,但我不知道他请了这么多帮手……”萧寂看着入口处密密麻麻的修士道。
他在龙窟之时就已料到这个局面,因而先发制人,向外传音寻求帮助。
“好样的,聪明!”嫣华非常难得的,第二次夸奖萧寂。
第78章 魂伤
月枭的突然出现,让不远处的陈拾等人停下攻击,均面面相觑满腹惊疑,不敢妄动,月枭却未理睬他们,只与南棠说话。
这般态度,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二人关系匪浅,月枭待她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
站在月枭身后的修士一步上前,望着南棠道:“想必这位便是仙君口中的小友?”
南棠望向此人,此人面生,她从未见过。他长发高束眉目英武,身上有淡淡威压流转,境界约在元婴中期以上,地位应该不低,但对她却十分客气,神色和悦,想必是因为月枭的关系。
他看出她的疑惑,未待月枭回答就先给她解惑:“本仙乃是柳门山山君于怀,与秋明庄掌门穆白鹤乃是挚交,不久前接到他小徒弟萧寂传音,得知白鹤之死与此地之事,特赶来助阵。”语毕又看月枭,“碰巧接到传音之时,本仙正在拜会月枭仙君,他听到南棠道友的名字,得知你身陷险境,便与本仙一同赶来。”
南棠恍然大悟,原来是萧寂通风报信,她忙飞下骨龙,向月枭抱拳:“多谢仙君。”
月枭定定看着她,忽道:“看来本仙还是来晚一步,你受苦了。”
南棠想起什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满身裂伤还没彻底恢复,她现在的模样应该很可怖。
“于师伯。”萧寂也从后方飞上来,飞在半空就要跪下。
于怀忙扶他:“萧师侄不必多说,我与你师父挚交一场,没想到他竟被恶修害得如此下场,此事我定会替你做主。”
萧寂还是跪下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对面站的云台山修士都慢慢飞了过来,不敢太靠近月枭,隔得数丈距离停下。月枭平素隐而不出,认识他本尊的人并不多,但恰好陈拾就是其中之一。前两年他曾在悲雪城遇过月枭一次,亲眼目睹其大发神通,境界与修为都叫人胆颤。
“不知月枭仙君莅临,云台诸修有失远迎。”陈拾带着众修一边恭敬行礼,一边打量远空的修士,在心中暗道不好。
来的除月枭之外,还有穆白鹤的好友于怀,以及一众柳门山修士,看这情况,他们是专程赶来给玄昊山助阵。
月枭仍未理睬陈拾,反而回答起于怀最早那个问题。
“她是本仙的小友,也是银沙集的贵客。”月枭声音不大,却响在每个人耳边,仿佛在警告陈拾等人一般,后似又无奈道,“小友若想进此秘境,早该说予本仙知晓,本仙可以亲自带你前来,何必费这功夫冒险进来。”
银沙集地位超然,附近几座山头但凡有风吹草动,都有人早早呈禀于他,这个秘境亦不例外,两山的修也曾前来请他出山,他没有兴趣才不加过问。
然而因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陈拾等几人脸色皆变,目光也愈发复杂。原以为这女修只是个普通散修,谁曾想对方大有来头,竟能令月枭亲自出面赶来相救。银沙集平时虽然不参与各山间的纷争,月枭也不理俗务,但几座山的修士都知道,宁得罪一座山的修士,也别得罪月枭一个人。
“小事而已,怎好劳烦仙君。”眼见四周望来的目光已经不大对劲,南棠只好笑笑,很快转移话题,“还请月枭仙君和于仙君速速带人赶往前方,两山修士已经混战斗法,玄昊山危急。”
“两山之争,本仙不管,本仙只是来找你的。”月枭淡道。
“玄昊山之事,有我。”于怀冷冷看了眼陈拾,一声令下,身后修士掠出,他方又道,“我兄弟之死,今日你们云台山必需给个交代!”
密密麻麻的修士掠过天际,朝着前方疾飞。
有柳门山的修士加入战局,云台山恐怕很难在这趟秘境之争中讨到好处,几声啸音自远处传来,云台山的山君已有不少折回。南棠望去,原本跟在这些修士身后的乔云庭也早早失了踪影,怕是见大势不妙,已经悄然离去,只有陈拾狠狠望来。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叫他如何甘心?
“滚!”月枭一甩衣袖,一阵罡气涌出,冲向陈拾。
陈拾被震得退后数步,含恨在胸却也不敢造次,转身飞离。
前方啸音急响,无数虹光绽起,映在天宇不断变化,滚滚尘烟自山林之间浮起,木折石裂的摧山之音隆隆作响,天地似要被撕裂,秘境剧颤,山火肆虐……南棠忽觉胸口一阵闷痛。
“南棠小友?”月枭诧异地看着她,“为何落泪?”
南棠一抹脸颊,才发现自己眼中滚出泪来。
为何?她也不知为何,只是看到天地被毁,山塌林毁,便觉难过,四野草木簌簌,似在哭泣,痛苦与悲伤从四野八荒涌来,冲入她心中。
她感觉到的,是天地之殇。
眼泪越涌越多,无法扼制,她也无从解释,只能尴尬地不断抹脸。月枭静静看了片刻,伸手抚向她眼眸拭泪,温柔道:“莫哭……”
只是他的指尖还未触及她的眼,一声龙吟响过,骨龙忽然飞来,以龙头顶起南棠,在二人猝不及防之时便分开了两个人,驮着南棠冲向裂隙,眨眼前就飞进出口。
缇烟和嫣华二人被留在后面,尴尬地望着月枭。
嫣华讪笑两声,替师叔找补:“那条龙……气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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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性大的那位,站在遥远仙域的浮舟船舷上,远眺无垠苍穹,隔着漫漫星域伸出手,试图拂拭那串无法触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