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迩脸红更胜,喊了声:“师叔。”
“乖。”萤雪夸了句,摊掌化出枚温润玉佩,“见面礼。”
“这……”苏迩拿眼睛瞥向南棠,不知当收不当收。
“既然是六师叔给的见面礼,你收下吧。”南棠点头。
苏迩这才道谢接下玉佩,到前头领路,带着众人往夏淮的洞府走去,杜一壶凑到她身边,“小师妹”喊得欢快,把苏迩的脸闹得更红,商九与叶歌也说说笑笑跟着,陆卓川漫不经心走在他二人后面,身边两步处就是缇烟与嫣华,嫣华他认得,另外那个女修是个陌生人,身上有着与他类似的气息,他忍不住多看两眼,被对方冷冷盯了回来。
南棠与萤雪走在最后,说话声音刻意低。
“六师妹,你将他们带到悲雪城,到底是何目的?”
“都这么多年了,师姐还在气我当年之举?”萤雪状似无奈地叹口气,“我只是想试着……接受师姐喜欢的这些人,难道这样也不成?师姐能够对这些弟子悉心教导,却为何从来不肯对我稍加指点?是非对错为人处世。我视师姐至亲至爱,可师姐喜我之时,待我如珠似宝,师姐厌我之时,便弃之不理,避如猛兽。”
她说话时并无从前的强势,眸中水润,眼神惑人,满面委屈可怜,再加上那本就绝色无双的容颜,愈发催人心疼。
南棠无话可回,仔细回想,好像真如萤雪所说,做了这么多年师姐妹,感情好的时候如胶似漆,感情破裂出现缝隙之时,她也从来没质问过萤雪原因,只是默默疏远,更别提什么教导指点——在她潜意识之中,萤雪比她强出太多,又何需她的教导指点?
“虞南棠,你别被他骗了!他擅蛊惑人心!”夜烛的声音适时响起。
南棠一醒,忽然发现萤雪已经近在咫尺。
左臂倏地将她右臂抓了过来,防止萤雪悄然握来的手。
萤雪的眼眸瞬间冷了冷:“夜烛,是你?”
“告诉他,是我!有我在,他的心思就别想得逞!”夜烛的声音在南棠脑中响起。
南棠两只胳膊奇怪地抱在一起,她连捏眉心的动作都做不来——这两兄妹是又想借她的嘴吵架吗?
“夜烛,你不是说我可以驯服她?要怎么做?”她在神识虚空中问道。
“驯服不了!”夜烛后悔告诉她这个馊主意了,“他的实力,你还差得远。”
南棠蹙眉——不就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她回龙塔都过了,为何还差得远?
“他的真实境界与我相当,你如何驯服?”夜烛直接道。
南棠瞬间无语,半晌才幽幽道:“所以你想告诉我,我要是能驯服萤雪,也就意味着能驯服你?”
既然相差如此之大,他当初为何还要提及此事,逗她玩吗?
那厢萤雪见南棠久久不语,已猜到她在与夜烛对话,眼神又是一凉。
第88章 过去
一轮圆月悬在回龙塔后,清晖遍洒。
掐指算算,今日恰好十五满月,团圆日。
夏淮倚坐河畔小屋竹廊的扶栏上,遥望远空满月,垂落身侧的手里握着个葫芦,远处的人声渐近,转眼就到栅栏外。
“师父——”苏迩兴奋的声音率先响起,“你猜我遇着了谁?”
夏淮眼皮不掀,听着她身后响起的一长串杂乱脚步声,几个陌生声音随之响起。
“夏师叔。”
他方转头眯着眼望去,除了南棠、苏迩四个人外,还来了好些人。还真是个团圆的日子,他仰头饮尽葫芦中的酒,道:“六师妹也来了。”
萤雪亦道:“夏师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苏迩,去把为师酿的酒都搬出来吧。”夏淮从扶栏跃下,吩咐了苏迩一声,又道,“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既然来了,就都喝几杯吧。”
苏迩兴冲冲去屋里搬酒,嫣华与缇烟一起进屋帮她,南棠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很乖巧地站在院子里——她的右手挣了挣,挣不出自己的左手。
回到夏淮的洞府,萤雪和夜烛二人都默契地闭上嘴,还南棠短暂清静。
“你回来得正好。”夏淮却朝着南棠挥手,“你来看看。”
南棠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大片药田被踩个稀巴烂,罪魁祸首被夏淮用法术给拴在了田梗上,看到南棠便呜呜直叫,委屈巴巴地盯着她。南棠头疼——这两只赤宁兽被关在戒指里太久,她于心不忍,就借了夏师兄的宝地把它们暂时放出来,不想这两崽子精力过于旺盛,把师兄的药田祸害得惨不忍睹。
“师兄,我赔。”南棠一边说,一边想着戒指里新抓到的那只更能折腾的风妖。
还是别放出来了,免得夏淮撕了她。
“明天我让苏迩把价钱算给你。”夏淮一点也没客气,手中忽又朝南棠弹出一物,“接好。”
左手终于松开右手,南棠接下那件东西。
是张金色邀帖。
“你回来之前,悲雪城城主府送来的。”夏淮道。
南棠微惊,打开手中邀帖,帖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邀她七日后往城主府一会,落款果然是城主宋谜。
这悲雪城的速度也太快了,她前脚才通过回龙塔第九层,后脚帖子就送到这里,把她的落脚地打听得清清楚楚。
“除此邀帖外,送帖人另有口信要我转达。通过回龙塔破魔劫,可得一件奖赏,让你明日前往回龙塔领取。”夏淮将话转达完毕,又道,“还没恭喜师妹通过回龙九阶与破魔劫。”
南棠摩挲着邀帖道谢,她以为夏淮会多问自己几句,然而夏淮道完贺便转身离开,只有杜一壶几个簇拥过来,又是道喜又是好奇,话多到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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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苏迩已经搬来数坛被灵符封住的酒,又在院里搭起石炉烤鱼,准备给众人做下酒菜。陆卓川那一众修士在门派久了,难得遇见这等凡间烟火的热闹,便兴冲冲过来帮忙,只是到底自负道行,不肯好好烤鱼,施了个火咒,顷刻间就将鱼烤成焦炭,惹得苏迩心疼地直喊“暴殄天物”。
南棠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山石上,时不时被他们轮番敬酒,再孝敬几条烤鱼,唇畔的笑意一直没下去过。
“师姐喜欢这样的日子?”萤雪靠在旁边的树杆上,瞧着她脸上久违的笑,若有所思问道。
“谁不喜欢呢?”南棠回道。
修仙多寂寞,大部分时间都在单打独斗,愈发映衬出这惬意共欢的难得来。
“我不喜欢。”萤雪走到她身边直白道。
许是喝过酒的关系,她雪一般的脸颊透出丝丝红晕。
“我哥哥有没告诉过你,我的来历?”见南棠露出些许疑惑,萤雪问道。
夜烛已经陪了她许多年,有些话便没必要藏着掖着。
南棠轻轻摇头:“我只知道你们来自赤冕,你被镇在巫岭一千余年。”
“那他有没和你说过,是谁把我送进巫岭的?”萤雪笑起,眸润如水。
“你……哥哥?”南棠迟疑问道。
“是我们的母亲。”这次,夜烛和萤雪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声音响在外,一个声音响在她神识。
巫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听起来不像是好去处。
“我的母亲把我送进巫岭,我的哥哥亲手替我系上符铃,把我困在巫岭一千多年。师姐,你可以问问哥哥,巫岭是什么地方,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我的族人想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让我生生世世成为他们的仙食,喏……”他说着指指她手里的烤鱼,“就像你手里的烤鱼。”
南棠万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番话,她看看手里的鱼,再想着萤雪的话,忽然觉得这烤鱼难以下咽。
夜烛没有反驳,萤雪说的是真话。
而这番话,让南棠毛骨怵然。
“他们也曾经像你身边的这些人一样,同我交好,陪我玩耍,可那又如何?他们最后还是把我当成食物。”萤雪说着眼帘微垂,神情悲伤,然而抬起头来时,却又是笑,“所以,除了师姐外我不喜欢任何人,我也不喜欢别人靠近师姐。但是……师姐……”
她说着蹲在南棠身前,微带乞求道:“既然师姐喜欢他们,那我也试着……试着接受他们,这样的话,师姐你能不能别再生我的气?”
“我没生你的气,你不需要做这些。”南棠别开头,不看她的眸。
“师姐,你骗我!”萤雪欺身靠近,“当初说会永远陪我的人是师姐,可三十年又三十年,师姐离我越来越远。是萤雪做错了事,师姐气我恼我恨我都成,就像萤雪也恨师姐……恨师姐为了那些外人疏远于我,恨师姐与江止结为道侣,恨师姐与我兄长朝夕相对!”
她说着气息变得紊乱,仿佛克制着巨大的怒意,很快又渐渐冷静。
“但我……我可以接受,我什么都愿意接受。”萤雪说着伸手,像孩子祈求原谅般,抓向南棠的手。
南棠的左手却飞快盖上她的右手。
“萤雪,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就像我也不会勉强自己接受一些……我无法回应的感情。你是我师妹,这辈子除非你我之间有人叛出师门犯下滔天大错,否则这个关系永远不会改变,我永远都会是你师姐。”她迅速跳下石岩,想要结束与萤雪间的话题。
“师姐!”萤雪也随之站起,“你还是在气我?也罢……”
她顿了顿,又道:“师姐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去四象岛找师尊。别白费功夫了,你们找不到裴玄熙的。”
“你知道什么?”南棠霍地转头,直盯萤雪。
“我知道你和哥哥想知道的东西。回赤冕的路。你们为何不来问我,而要大费周折去找裴玄熙呢?”萤雪收起先前卑微的神情,笑道,“我从赤冕而来,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何回去。师姐,我可以放过夜烛那半魂,也可以送他回赤冕,只要让我留在师姐身边就好,如何?”
“不要答应他!”夜烛的声音森冷响起,前所未有的冰冽。
南棠却没立刻开口。
砰——
远处砸碎的酒坛打断了南棠思绪,与萤雪的对话被迫中断,南棠望去,却见陆卓川将整坛酒砸碎在地,清冽酒香四溢,酒液淌了满地都是。
“你就是眠龙的缇烟,三十年前害得我们重虚宫死伤无数的罪魁祸首?!”
陆卓川双目怒瞪,眼中泛起血丝,杀气满溢望着已然站起的缇烟,杜一壶和商九正死死拉住他,叶歌在二人中间拦着,生恐两人打起来。缇烟紧抿着唇,满面冷然,一语不发。
糟了。
南棠抛下萤雪,匆匆上前。
陆卓川已震开杜一壶和商九的手,道:“拉着我做什么?!要不是因为她,我青寻峰会死那么多人?我父亲,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多少人葬送在秦凤安手里!”
“小川,冷静些!”南棠掠到二人中间。
她想替缇烟说几句话,让陆卓川打消恨意,可对上陆卓川痛怒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他们所有人之中,陆卓川是失去最多的那个人。那场大战过后,整个青寻峰不复存在,他失去至亲,被迫带着残修搬到另一座山峰,一边修行一边想尽办法恢复青寻峰的威名。
整整三十年过去,他内心好不容易平静几分,却突然遇上缇烟,旧恨重起,怨不得陆卓川。
“我冷静不了!”陆卓川死死盯着缇烟,“今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南棠左右为难之际,缇烟冷冷开口:“我走。你有什么事传音给我。”
人影跟着落下的声音一并消失,缇烟没入夜色中。争执结束,陆卓川仍如木石般钉在地上,南棠拍拍他的肩,没有责怪他什么,目光却望向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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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苏迩正拿着钓杆坐在河边,缸里存的鱼都烤完了,她想给今日的客人们钓些鲜鱼,可凡人的精神到底不比修士,随着月亮东沉,时辰越来越晚,她也越发困倦,不知不觉蜷在河畔打起盹来。
前屋传来的碎坛声惊醒了她。
“发生什么事?”她揉着眼差点跳起来,却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按了回去,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几时多了件厚实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