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威严的嗓音自冰梯上传来,落入南棠耳中。
南棠仰头望去,冰梯直通悲雪山顶,看不到尽头。这阶梯本已十分陡峭,又因以冰琢而成极其光滑,又添百倍困难,要想靠双脚走上去,恐怕很艰难。
但难也没办法,南棠还是得尽快赶到悲雪山上,再晚恐怕会影响紫薇三师洞。
“走吧。”拍拍天禄兽的脑袋,南棠毫不犹豫一步踏上冰梯。
冰梯很滑,极难站稳,天禄兽低吼一声窜上,四脚厉爪齐伸,如同铁钩般扎入冰内以稳定身形,站稳后转头望向南棠,准备让她借力攀峰,却不想南棠背上那柄龙影剑已主动出鞘,“铮”地一声扎在南棠手边的冰梯上,恰巧让南棠一把握住剑柄。
南棠顺手抓住龙影剑,以剑代杖向上走去,回以夜烛一个微笑,然而天禄兽鼻子里喷出声冷哼,臭着脸撇开头,踩着冰梯超过南棠,每一步都踩得异常重,爪子磨过冰块发出阵阵刺耳声,恨不把脚下冰块磨成冰粉才痛快般。
南棠看着天禄兽的屁股,满头雾水。
冰梯异常难走,一人一兽走了半日,也才过半,越接近山顶,冰梯上的风刮得越大,无形之间又替他们增加了难度。夜烛已经半天没理南棠,只闷头在前方走着,南棠被冷落在后面,也有些不悦,便收起笑脸,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一阵狂风来袭,吹得人几欲滚落山底,天禄兽终于驻足,夜烛忍不住朝后望去,想着将南棠藏到自己腹下避避这阵风,不想落后于他的南棠也停下脚步,手里的龙影剑浮出黑影,黑影将她彻底包裹其中,以抵御狂风。
隐约间,夜烛看见那黑影化成顾灵风的虚像,正冲着他笑得得意。
吼——
夜烛苦于有口难言,只能冲南棠嘶吼。狂风渐止,南棠听见天禄兽的声音,正要开口,夜烛却又甩回头,朝前大步迈去。
时辰渐晚,云雾弥漫,将山顶包裹。夕阳照在雪峰上,化作一片彩霞,白天冷冰冰的雪山变得温暖,四周是茫茫云海,都被夕阳的光芒染成橘色,远处的山峦迷迷濛濛,海市蜃楼般迷人。
南棠走出云海,终于抵至悲雪宗外。
悲雪宗并没山门,“悲雪宗”三个字由天光与云海所化,浮在半空,每天都在变化着颜色与方位,眼前因夕照而呈现璀璨金色,耀眼非常。
南棠停在此地稍作恢复,顺便冲到天禄兽身前,一把揪住他的颈毛一通乱揉,怒道:“夜烛!”
夜烛生了一天闷气,正要进她神识虚空让她小心顾灵风,不想没等他动作,云海忽然翻腾,渐渐敞开一道虹道来。
“南棠小友。”
“师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却是听到消息前来此地迎接南棠的江止与许久没见的月枭。
“师兄。”南棠飞快松开揪着天禄兽颈毛的手,先向江止打了个招呼,而后扬起笑脸走到月枭身边,“月枭仙君,你们怎么来了?”
江止比南棠先一步上了悲雪宗,昨日等了半天,不见她与萤雪踪影,难免有些担心,听到消息便到此等候,不想遇到银沙集的化神大能月枭,竟也是来接她的。此前南棠在银沙集并云台玄昊两山之事他也略有耳闻,知道她与月枭有交情,只是没想到,这交情竟能让月枭亲自迎到宗门前,倒是让人意外。
瞧着南棠对着月枭的那张笑脸,江止目光微黯,很快又恢复如常。
“许久未见小友,有些惦记,听说你今日进山,故来相接。”月枭英俊的脸庞挂着迷人的笑,很是温柔。
也不知为何,对着月枭,南棠很是放松,有种遇见兄长般的感觉,便道:“多谢仙君。”又望江止,“多谢师兄。”
“走吧,我带你进宗……”
月枭做了个“请”的手势,正要带她入悲雪宗,冰梯之上忽又出现一个人影。
“师姐!”人影未清,声音先至。
南棠微惊——萤雪竟然比她还晚了一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漫天雪色之间走出个男修,生了张叫人挪不开眼的俊美容颜,身上又穿了一袭暗红宽袍,浓烈的颜色让他的俊美愈发妖邪,却又充满致命吸引力,能够瞬间压过所有光芒。
啧啧!
龙影剑微微一震,顾灵风扫过在场每个人,最后无比同情地望向天禄兽。
虽然他想拆散这两人报复他们,但也不妨碍他同情这个没有身体的魂魄——太惨了,惨得他都不忍心再使坏。
天禄兽安安静静站在南棠身边,瞅着南棠被三人簇拥在正中间,兽眸幽沉,一片晦涩。
忽然间,一股异常的感知涌上心头,瞬间将他神识扯远。
南棠寒暄完毕,又向月枭介绍过萤雪,这才跟着月枭往悲雪宗走去。过了虹道,便到悲雪宗的外门,只见琉璃宫宇一重又一重,依山而筑,晶光璀璨,地面以灵玉为砖,奇花异草遍布,各色灵兽乖巧地散落各处,灵雾弥漫,将行走于其间的修士衬得宛如仙人。
见到几人出现,外门处的修士都停步,纷纷望来,复杂的目光皆落在南棠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认出她来。月枭脸上的笑容不减,冷冽的目光却扫过在场诸修,眸中似有警告之意,那些修士这才撇开头去,不敢再看。
南棠察觉到这一异状,不由问道:“月枭仙君,他们为何如此看我?”
虽然她近期确实惹眼,但这目光不像是因此而起。众人的打量,让她想起三十多年前,在重虚宫的弟子脸上看到的神情——流言蜚语四起时的目光。
“不过有些关于你的流言罢了,小友匆惊,有我在。”月枭沉声道。
南棠此时方明白,月枭会亲自前来迎她,大约是存着替她撑腰的意思,心内不由感激非常,忙道谢,又言:“流言而已,扰不到我,月枭仙君不必替我担心。”
那边江止闻言目光又现恍惚——多年以前面对重虚的流言,他什么都没替她做过。
“你不好奇是何流言?”月枭微诧。
南棠摇头:“我没兴趣知道。”
流言这种东西,永远不存在清者自清,信她的自会信她,不信她的人只会变本加厉。她已经过了需要他人认可的阶段,并且深深明白,只有实力可以让人闭嘴。
越是被人误解,她便越要活得漂亮,如此,才能让那些人不痛快。
她就喜欢那些人看不惯她又不得不羡慕嫉妒仰望她的嘴脸。
月枭笑着夸她:“倒是我小瞧你了,走吧,顾衡在等你……”
他说着又要带她往里走,南棠却忽然转头望向虹桥。
天禄兽还停在虹桥那头,动也不动。
“阿渊?!”南棠唤了一声,夜烛没动,她便告个罪,撇下了身边三人,直奔夜烛处。
夜烛的神识,暂时脱离玉昆。
仙舟震颤,赤冕发生了大事。
第119章 自由
遥远的赤冕仙域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动,让人不安的力量似乎要撕地而出,波及赤冕全境。
厚云遮天蔽日,整个赤冕不见一丝天光。
揽星抚月坐拥山海的天弥境也跟着山摇地动,异象频生,比外界还要激烈。天弥境的内无数道虹光交错亮起,直冲天际,地面浮现巨大法阵,光芒一阵炽眼。半空中的仙舟已然倾斜,仿佛要从空中跌落,船身阵阵震动,月白的光罩笼于仙舟之外,随着震动而忽明忽暗。
无数修士浮在仙舟外的半空中,惊骇地看着倾斜的仙舟。
仙舟上的人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站在月白光罩下,凝眸遥望这个星河山海,任脚下天地倾塌,也不为所动。
忽然间,月白光罩发出声细微的破碎音,仙舟上站的男修眼眸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随着这声碎音,无数龟裂的细纹如同蛛丝般迅速爬满整个光罩,眼见光罩要碎,整个仙舟都将不保,然而他却毫无惊惧,仿佛早已预知了结局,带着几许期待的亢奋,冷漠地注视远空。
远空,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赤冕的天,熔岩喷薄而出,巨大浓烟如同蘑菇般升空,天空下起灰烬雨。
仙舟外的月白光罩终于“砰”地一声彻底碎去,仙舟也沉沉坠落。
四周的修士骇然退开,却见仙舟上的男人挥出一掌。巨大的佛掌虚影出现于仙舟之下,稳稳托起仙舟,他自仙舟飞出。
“尊上,九幽塌了,老祖她……”有人飞到他身边,惊恐道。
地动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一天比一天剧烈,到今日地动正中心又爆发天火,那里正是九幽秘境的位置所在地,也是清留老祖一年多前所赴之地。
灰烬纷纷扬扬落下,夜烛伸手接下两片,又以指拈碎。
“塌了,便塌了。”夜烛轻描淡写道。
“尊上,你……”那人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飞出仙舟。
笼于仙舟外的乾天阵由清留老祖亲手所布,阵眼为她本人,如今九幽倾塌,乾天阵灭,谢清留恐怕……
“自今日起,天弥境由我接掌,召令天弥境弟子与巫岭族众并赤冕三十六山山主,即刻前来,违者诛。”夜烛依旧轻描淡写,眉目间的肃杀却让这张俊美无双的容颜显得凌厉。
困了他一千多年的仙舟,已经被破。桎梏不再,他终有自由。
虚假的师徒情谊,至此结束。
他静立灰烬之中,神情淡漠,可忽然间,神识之内响起数声呼唤。
“阿渊……”
一丝笑意浮起,冲淡了他的冷漠。
————
“阿渊?!你别吓我?”南棠蹲在天禄兽旁边,搓揉着他的脑袋下颌,希望他能给出点反应。
天禄兽如同石化般趴在地上,目光呆滞,对南棠的叫唤毫无反应。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他并未受伤,身体也无异常,突然间这样,南棠束手无策。萤雪单膝蹲到天禄兽旁,盯着他看了半天,冷声道:“赤冕那边出事了,他的意识暂时被召回。”
“师妹?”
“南棠小友……”
江止与月枭随后匆匆赶回,二人并不知出了何事,更不是南棠与天禄间的关系,只围在他们身边关切道。
南棠与萤雪对望一眼,没说话。
能够让夜烛出现这个反应的事,必然不小。
两人各自猜测着,天禄兽忽然兽眼一翻,身子软了下来,巨大的头颅滚到南棠怀中,南棠下意识抱住,揉了又揉,急切道:“阿渊?”
天禄兽抬起头,兽眸微睁,眸中流淌出几分虚弱,可怜巴巴盯着南棠,连叫声都变得有力无气。
南棠心里一疼,哪还管上山时发生了什么不开心,也不理睬旁人,只搂着天禄兽的大脑袋轻声细语道:“发生了什么事?哪儿不舒服?”
夜烛借着眼角余光扫了眼身边围的人,月枭、江止、萤雪都在,但可惜……南棠眼里只有他。这个认知让他又高兴起来,蹭了蹭南棠的脸颊后便又雄纠纠气昂昂地站了起来,甩甩一身银鬃,紧紧挨在南棠身畔,不让人再靠近。
萤雪冷冷一笑,跟着站起。
龙影剑里的顾灵风看得一阵无语——他要收回他的同情,这个魂魄可没他想得那么呆板。
南棠见天禄恢复如常,心中虽对萤雪之言存疑,此时却非寻根究底的时候,便也没有多问,只朝月枭和江止歉道:“让月枭仙君和师兄担心了,他没事了。”
“没事就好。”月枭不以为意,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再度带她入宗。
这一回,夜烛紧紧跟在南棠身侧,半点不肯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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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生峰上今日修士可不少,除了昨日新到的三名修士外,还有许多各山各派的弟子并一些山君,都集中在寂生峰的飞羽林中互相攀谈结交,等着悲雪宗的宗主并各山的上修驾临。
林中仙雾萦绕,衬得众修个个宛如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