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我……”汪从悦顿了顿,那些“不敢”的心绪不知何时已然散去,只剩下云开月明了的轻松。
“我明日回宫,便去找圣上求一求,你在家里收拾好了,等着我。”
汪从悦道:“圣上去要令牌,一定会告知皇后娘娘,你大概去往皇后宫中,不会见到圣上。”
“皇后娘娘不是重病了吗?”秋枕梦问。
“你去了宫里,切莫高声说话,娘娘经不起。离得近一些,她喜欢和人近一点聊。”
“我知道啦。”
汪从悦郑重地叮嘱道:
“不会宫里的礼仪也没什么,刚进去时,皇贵妃娘娘会派人教你些,她宫里人都厉害,严苛了,说了难听话,你都别放在心上。”
他微微弯了眼,揉着秋枕梦的头。
“睡吧,别熬抠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明天一定要看看医生,这一夜夜睡不了觉,太影响日常码字了。
第37章 绣暗纹
次日将近正午, 汪从悦亲自回来接她。
秋枕梦按照汪从悦说的,换了身不素净也不鲜艳的衣裳,挽了个规规矩矩的发髻, 戴了两只簪子, 显得并不张扬。
这副打扮可以讨善妒的皇贵妃喜欢, 以免在学规矩的时候,过分受到刁难。
她进了宫, 就和汪从悦分开了。
皇宫的确宏伟壮丽, 可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房舍比较狭小。
她跟着宫女学规矩的时候, 感觉那屋子不比自己住过的大多少。
住在皇宫,未必能过得舒服。
皇贵妃宫中的人教了规矩,果然没有再难为她, 带着她去了皇后宫中。
宫里弥漫着药物苦涩的味道, 将凤髓香的气味尽皆驱散。
秋枕梦进了内室,没敢抬头,在皇后床榻近处跪下行礼。
皇后声音很虚弱:“平身,赐座。”
便有宫女搬来绣墩, 请她坐下了。
大概已经有人将大致的前因后果提前禀告过, 皇后并未说什么废话。
宫人鱼贯进入,带来了那张用来行巫蛊事的皇帝绣像。
秋枕梦接过来,细细观察。
她只看了两三遍, 便将绣像放回宫女手中。
这辨认结束得太快, 满内室的人都望向她, 各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秋枕梦心中的忐忑,在如此多的目光中逐渐散去,胸有成竹道:“皇后娘娘, 贤妃娘娘是被冤枉的。”
皇后注视着她。
“民女每一样绣品,左上处都会绣出一个小小的暗纹,是个‘秋’字,隐在图样纹路之间,极难发现。而这个东西,民女并未找到暗纹。”
秋枕梦的声音也镇静了,甚至还有心思观察地面上的花纹。
“拿来我瞧瞧。”皇后吩咐。
她将绣像接在手里,着重辨认了左上处,没发现什么东西。
旁边贴身宫女察言观色,晓得皇后已经累了,拿了像,翻来覆去地认了好几回。
“回娘娘,没有暗纹。”
皇后闭了闭眼,支撑不住地栽了一下,被宫女扶住。
她吩咐左右:“开库房,拿我收着的几样岭女绣来。”
秋枕梦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她已经从那件皇帝绣像上看到了眼熟的地方,那仔细的片刻观察,只是在回忆到底为什么眼熟。
皇后身边,有十来岁的小内侍,为她端来一盏香茶。她接过茶,朝小孩笑了笑,端在手里没喝。
这是平民女子在宫里头要遵守的规矩,烦得很,秋枕梦进来没多久,就想着回家去了。
几个多年前绣成的绣品被搬进内室,皇后贴身宫女上前检查,不一会儿便福身道:
“娘娘,这些确实都藏着字,若非秋姑娘告知地方,婢子根本不会发现。”
秋枕梦最后一口悬着的气,也松了。
皇后命人将她带进偏殿休息,秋枕梦这才能抬起头来。
招待她的人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宫女,和她聊得还算愉快。
门外忽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秋枕梦往外望去,便见几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女子,纷纷进了皇后殿中。
“那是宫正司的女官们。”掌事宫女介绍道。
她看秋枕梦的神情很慈和,面上全是笑:
“想是娘娘要吩咐她们什么,把贤妃娘娘接回宫去。若没有你,娘娘还不知晓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呢,更无从解决了。”
按照宫中礼节,秋枕梦应该客套的。
然而她没有讲好听话敷衍:“民女还能认得出,这绣像出自何人手笔。”
掌事宫女惊愕地望向她。
“第一针稍微左斜,线头也留得长,最后一针收尾又略微粗糙,旁人瞧不出来,民女却一眼就能认出。”
秋枕梦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这个绣娘的身份:
“她如今在宫中做绣娘,名叫燕儿,岭女绣本就学得好,又随民女学习过一段时间。”
掌事宫女立即出门去了,唤来几个小宫女小内侍陪同她。
小孩子给沉闷的宫室增添了几分活力,秋枕梦逗着他们玩耍,不由就想起了汪从悦。
他入宫时的年纪,和这些小孩子差不多,大约也会像他们一样天真可爱,活泼得很吧?
也不尽然。
他手臂上顽固地刻印着多年前的伤痕,与这些小孩子大相径庭。
大齐立/国初始,内宫乱象连民间都有耳闻,编成歌谣,她从岭门来京城良都的路上,曾偶然听过一两句。
况他又那样克制,对自己苛待到近乎残忍的地步。
他在宫中的少年时期,大约是充满了苦楚的吧。
只是寄给她的信里,从不曾画出一星半点。
宫正司女官们陆续从正殿中离去了,掌事宫女也重新回来,陪她说话。
秋枕梦在这里,直坐到宫门快要下钥,身子都挺得麻了,才听到外头有人通传道:“内官监汪太监到——”
掌事宫女这才起身,行动时文雅得比闺秀还闺秀,微笑道:“秋姑娘慢点回。”
·
回家路上,秋枕梦僵直的腰,这才稍微缓了过来。
她看着汪从悦坐得端正笔直的身形,由衷升起几分佩服之意。
“小哥哥,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吗?”秋枕梦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道,“皇后娘娘可贤明了,一点都不可怕。”
“对,”汪从悦应了一句,搂着秋枕梦肩膀,叫她靠在自己身上,“皇贵妃娘娘那儿,为难你没有?”
“还成吧。”
为难倒是没多少。
只不过宫里规矩繁琐得很,甚至连走多大的步子,环佩声响成什么样都有定下的标准,学得她格外难受罢了。
她一把抱住汪从悦。
“小哥哥,送我回家,耽误你办差吗?”
“不耽误,明日我还有一日假。”汪从悦说。
秋枕梦惊奇地望着他:“小哥哥,圣上不是看你不顺眼吗?啥时候对你这么好了……”
汪从悦只笑了笑,没说话。
皇帝顾忌着皇后的身体,对一切需要打扰皇后的事情,都厌恶非常。
他跑去求皇帝命秋枕梦进宫,又触了一次霉头。
最后皇帝到外廷上朝,他守在寝宫跪着,一直等到皇帝处理完政务回宫,又加求告。
他还记得杨自彻的脸色无比难看,召他入内后,先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好在听他讲起贤妃娘娘的往事后,杨自彻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同意去问皇后娘娘讨令牌。
这中间耽搁了不少时间,才一直耗到午时。
一天的假日,不过是让他养腿的罢了。
他把玩着秋枕梦的发髻,便听少女忽然问道:“贤妃娘娘接出来没有呀?”
“岂有不接之理?还是我和司礼监、宫正司的人,一起将娘娘接回去的。”汪从悦说。
这后面自然又跟着无数的事情。
只要淑妃娘娘还在那个位置上,刚刚回归的贤妃,势必仍然存在万劫不复的风险。
他想起有人向皇帝告状,说秋枕梦是和他串通好了才来宫中的,求皇帝不要相信她。
那时他存了和那人争辩的心,甚至还打算将刑部尚书牵扯进来,捅开人犯“被自尽”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