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悠笑道:“经验是需要积累的啊,不是有我在么。你先自己试着设计一下,然后我帮你修改,这样才能看出来你在哪方面考虑的还不够,需要改正。”
“嗯。”梁悠抬了抬手中的笔。张蕊咬着嘴唇,一点头,接了过来。
因为是第一次做这些,张蕊很是谨慎。用尺子量了好几次,又仔细的查看了壁画后面墙体的状况,这才落了笔。
梁悠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从张蕊的动作中多少能看出她当时的想法,是从哪个方面思考的。
等到终于做完了,张蕊又检查了两遍,做了些小修改,这才不安的把本子交还给梁悠。
梁悠笑着接过她的本子,直接在上面做了几处改动。虽然有的只是把张蕊画的先往旁边挪了一点,可在实际操作上,成功可能性就增加了不少。
梁悠修改完之后也没直接说原因,又把本子给了张蕊,让她自己去看,实在不懂得再解答。然后看了看时间,决定先去看一眼岳梁,也不知道他现在醒了没有。
结果在半路上,梁悠就听到了自家岳梁奶声奶气的声音:“师傅,这个菜叫什么啊。”说着还很配合的吸了吸口水,让梁悠十分的无奈。
对边师傅答得什么梁悠没有听到,不过看岳梁已经起了还玩的挺好,她干脆也不打扰,又转身回了正殿。
梁悠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和寺庙里的师傅们分开的,就在要修复的壁画的大殿外面。离得近方便,而且夏天坐在树荫下也凉快。
庙里的小师傅们帮忙把饭菜送来,梁悠道了声谢开始带着其他人摆桌椅。
“梁老师,”一位小师傅开口道:“月亮他跟我们吃完饭了,现在就不过来吃了。”
梁悠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讪讪的跟小师傅道了声谢,又问道:“那月亮他现在……”
“哦,他在僧房里睡午觉,一会儿跟我们一起习武。”小师傅答道。
梁悠知道自家儿子向来不怎么认生,但真不知道他自来熟到了这个地步。
“真是麻烦您们了。”
“不会,”小师傅笑了笑,“月亮很乖的。”
梁悠跟着笑了笑,他儿子这社交能力真不知道遗传的谁,明明她和岳青松都是慢热的性子,岳梁倒是在哪儿都能交到新的小伙伴儿。
一直担心着儿子的老母亲,最后在临睡前才见到了一天未见的儿子。
据说本来岳梁是想跟小师傅们睡僧房的,这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他要是不回来梁悠有些可怜,这才回来找梁悠的。
梁悠帮岳梁洗着澡,岳梁手舞足蹈的告诉她自己今天有多开心。
“那这么说你是想留下来了?”梁悠问道。
“嗯……”岳梁一脸的与年龄不符的犹豫,挣扎了许久,说道:“留下来的话,爸爸妈妈太可怜了。”完了还同情的看了梁悠一眼。
梁悠被狠狠扎心,很想说如果你留下来了我们还有梁越,我们一点都不可怜!
不过考虑到眼前是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小,为了不对小朋友心理造成创伤,梁悠只能忍了下来。
岳梁还在那儿念念叨叨的自己又想留下来又想走,纠结的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悠把毛巾盖在他头上,给他擦头发的时候比平时多用了两分的力气。
半个月后,梁悠再一次随口问起岳梁是不是打算留下来时,却遭到了对方强烈的拒绝。
“为什么?”梁悠有点懵,她儿子变心变得也太快了。
岳梁心虚的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屋里只有自己和梁悠两个人,才凑过去小声说道:“因为这里不能吃肉。”
梁悠无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妈妈你可别把我留下。”岳梁不放心的拜托道:“你和爸爸不是说我重要吗?要是我留下的话,就,就……”
岳梁可能是想放句狠话,可他年纪小,知道的词汇有限,又想不出什么狠话来。
梁悠歪头等着他,看他能憋出什么词来,最后等来岳梁拔高声音的一吼:“反正就是不好。”
梁悠揉了揉耳朵,看来孩子确实是想吃肉了,真不愧是她儿子,这点绝对像她,可惜没遗传到他爸不挑食的好习惯。
梁悠想了想,现在壁画揭取工作已经完成了,加固墙体怎么也需要个三四天。这部分不在他们的工作范围内,正好能有个几天假期。
要不……梁悠看了看她可怜的儿子,她也想下山改善一下伙食了。正好本地的文物部门发出过邀请,他们就顺路下山一趟好了。
给组里的其他人放了个假让他们自由活动后,梁悠带着周扬和张蕊一起下了山,把岳梁暂且交给另一位师弟帮忙照顾,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后去了文物部门。
在文物单位门口来接待梁悠他们的人姓王,看到他们三人过来很是开心,热情的带他们到处参观了一番,最后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外面。
王师傅表情诚恳的说道:“咱们这儿人不多,也不像几位老师这么专业,就想请各位来指教一下的。”
梁悠谦虚的回道:“指教称不上,互相交流罢了。”
王师傅跟着笑了笑,推开办公室的门请他们进去。
王师傅带着他们在里面参观,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前不久发掘的一座古墓里出土的。这些文物和壁画被送到这里进行修复,所有的工作都由眼前这五位工作人员完成的。
梁悠边听边点头,心里不由得对眼前的年轻人们有些佩服。他们眼下工作的环境也称不上好,想必工资也是不高的,可还愿意从事这项在其他人看起来有些枯燥的工作,十分不容易了。
梁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在修复壁画的员工的身后。眼前这幅壁画是一幅乐舞图,描绘的是墓中人生前的生活片段。
梁悠在后面欣赏了一会儿壁画,又看了看正在修壁画的员工。
“诶,你在做什么?!”梁悠太过惊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引得屋子里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梁老师,这,这怎么了?”王师傅过来,不解的看着梁悠,和被她抓住手腕的男生。
梁悠深出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后问道:“你怎么能直接在文物上动手画?”
被她拦住的男生看起来也很惶恐,磕磕巴巴的替自己解释:“我……这画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只是描上恢复原样而已。”
看着壁画上新鲜的痕迹,梁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修旧如旧”,这一直是周师傅教导他们的,也是文物修复需要遵守的原则。修复任何文物,包括壁画在内,都要尽量保持它原本的样子。壁画上有缺损,宁愿让这块空着,也不该随便上手自己把它补上。
原料、工具、包括画画的人都变了,就算描上的跟原画一模一样,但你画的也不是它原本的。就和修复名家画作一样,你在上面把缺的两笔补上了,这在某方面来说算是对文物的破坏。
梁悠把道理细细的讲给他听,可他似乎还是不能理解,一直在解释:“我就是沿着原来的痕迹描了两笔而已。”
梁悠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太过急躁。
“那你为什么要描?”梁悠问道。
“这样不是能恢复它本来的样子么。”男生答道。
梁悠揉着额头,觉得自己被他的逻辑带跑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合适。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文物修复是为了能使文物最大限度的保持最初的形态传承下去。你补的这几处,能够保证颜料、工具和手法,与最初绘制时完全相同吗?”
“这……”男生开始犹豫。
梁悠耐下性子继续解释:“文物修复不是再次创作,不应该过多的带入自己的想法。”
其实关于文物修复的原则和尺度,即使在几十年后依然是个颇具争议的话题。
有人认为在修复文物上应该给予最小干预,保持文物出土时的模样。有的人则认为在保持文物原貌的前提下,可以将文物修复成为原本的模样。
通常第一种观点是站在考古的角度由历史工作者提出的。而第二种观点,则是从展览美观的角度出发的。
如今的技术水平尚不能对文物的材料进行完全分析,无论从哪种角度出发,都不应该在修复文物时过度干预。
看着壁画上那些新鲜的痕迹,梁悠心痛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再看男生低着头一脸愧疚的模样……
她又怎么还能指责他呢?梁悠叹了口气。
眼下大环境如此。很多文物部门的管理人员,毕业的专业和以前从事的工作可能与历史文物之类的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是晋升的时候被升到了文物部门,之前没有一点相关经验。
再说普通的文物工作者,具备专业素养的一半都不到。如果有个像周师傅这样经验丰富水平高的师傅可以耳传心授的教导还好,要是碰上个本来就半吊子的师傅,非要把路越走越歪不可。
梁悠看了一眼满脸无措的男生,蹲下身轻声告诉他自己在壁画修复上的一些经验。
男生本来还有些忐忑,后来看梁悠没再提起之前的事情,也就放下心专心听她讲。
后来等他放松了,梁悠也跟他聊了几句,得知他本来是学美术的,毕业后分配到了文物部门,以前并没有文物修复方面的相关知识,只是和其他人一起到省会文物部门培训了一个月,回来后就开始工作了。
“所以,这样修壁画是省会的工作人员教给你的?”梁悠问道。
“这,这倒也不是……”男生摇摇头,“是我自己,我以为修就要把他修的和新的一样了。就像,就像我家的铁锅一样……”
男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了头。
梁悠失笑,摇了摇头。“你家里的锅修的和新的一样是因为它是要用的,而文物和它的功能并不同。”
男生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儿。
“这样吧,你跟我去山上待几天,看一下我们平时是怎么工作的,怎么样?”梁悠问。
“可以吗?”男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然可以了。”梁悠笑了笑,转头看向王师傅。
“可以可以的。”王师傅连连点头,“梁老师您愿意教他简直太好了。是,是我们的荣幸啊。”
“哪里有这么夸张。”梁悠笑了笑,“我也就是比他工作经验丰富一些罢了。”说完又看向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高声答道:“我叫杨帆。”
“好的,杨帆。”梁悠点点头,“你需要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吗?”
“不用了。”杨帆摇头,“我的行李就在单位宿舍,马上就能收拾好。”
“那好,你先去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出发。”梁悠道。
杨帆用力的点点头,站起身迫不及待的就往宿舍的方向跑去。
王师傅搓着手,忐忑的看着梁悠,“那个不好意思了梁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梁悠道:“不会,没什么可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师傅陪着笑,眼前的场景是他也没想到的。他们这就是个十来人的小单位,原来做什么的都有,真没人意识到杨帆之前做的是错的。
梁悠又看了一眼壁画,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希望自己能够做的更多一些,而不是恰好路过这里才发现一直带着错误观点工作的杨帆。
梁悠会通过研究所的出版社出版修复报告,就是为了将自己在壁画修复上的经验和心得,分享给一些新手。现在看来不仅要有修复报告,一些理论知识也是需要的。
等杨帆收拾好了东西,梁悠一看时间,带着他们四个去和师弟跟岳梁会合。
梁悠本来担心岳梁会想她,结果又一次证明是她自己想多了。
他们几个到了约定地点时岳梁正乖乖的和梁悠师弟坐在马路牙子上,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根雪糕。
似乎是没料到梁悠他们会提前到,梁悠一出现,岳梁跟师弟先是一愣,然后默契的往嘴里塞着雪糕。
“不用塞了,我都看到了。”梁悠无奈,然后看了眼师弟,“你跟着塞什么?”
师弟抹了抹嘴,憨笑着答道:“我,我看月亮塞就也跟着了……”
“真是的……”梁悠蹲下拿出手帕给岳梁擦了擦小花脸。“有没有谢谢叔叔?”
“谢了谢了。”岳梁用力的点点头,怕梁悠不信,又冲着一旁的师弟说了一遍:“谢谢叔叔请我吃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