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小文没敢说,她只选了个折中的说法, 道:“要不姑娘同茗哥儿谈一谈呢?”总闹别扭, 也不是法子啊。
尹娇娇看了小文一眼。
小文:“……”她说错话了么?
尹娇娇有些崩溃地叹了口气。
和书亦茗谈?
她现在可是想法设法地在躲着他!
可她又不能同小文说, 只能自己压在心里消化。
本来这两日对她来说就已经很煎熬了,到现在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处在烦躁和无措的边缘, 精神非常的差。
听她叹了这么长一个气,小文也不敢再多说了,只默默在心底祈祷, 希望茗哥儿赶紧的把姑娘哄好,昨儿让她去找陈小姐打听来的消息,也不知道茗哥儿是个什么打算。
一主一仆,各怀心思地往家走。
尹娇娇蔫巴巴回到家,刚进院子,就听蓉儿和莛儿说,大哥去她屋里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抬脚进了屋。
书亦茗都进她屋了,她要装作不知道不过问,就显得太刻意了。
只是,她还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书亦茗,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好容易才鼓足了勇气抬脚进屋。
结果,一进屋就看到书亦茗单膝跪地,他面前的地上一片狼藉,而他正沉着脸紧着眉看手里的一个册子,金灿灿的夕阳透过窗格,给
他冷漠的侧脸镀了一层光晕。
尹娇娇先是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书亦茗看的是她平时记账的账本时,书亦茗已经从账本里抬起了头。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尹娇娇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这个眼神,这个神情……
几乎是同一刻,尹娇娇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
书亦茗只看着她,没说话,尹娇娇并不清楚到底怎么了,提着心,也说不出话,只屏息看着他。
好半晌,书亦茗拿着账本站起来,用极平静,极克制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买宅子搬出书家是什么意思?”
尹娇娇心跳霎时便停了。
她瞪大了眼看着书亦茗,全身肌肉紧绷,本就紧张,这听到这话她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书亦茗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哪怕他眼睛都红了,说出来的话还是温和平静的:“买宅子,搬出书家是什么意思?”
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尾音其实是打着颤的。
这个账本,是她一直用着的,很厚的一本,从当初在上林村时她便开始用,她习惯了用炭笔,所以每次写个什么占地并不大,一张纸可以记好多天的账,若是用完了就在后面订上纸张继续用。
他原本以为搬出书家只是她这两日心情不好,随手写的,就跟平日里的碎碎念差不多,可当他往前翻看时,便在更前面,也看到了这样的字迹,虽然很模糊只有搬出书家这几个字,他也认得出,那是她刚刚开始练字时的字迹。
教了她那么久,她什么时期写的字是什么样的,他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更加难以置信。
在他日日期待着长大,只等着到了年龄便娶她的时候,她竟在计划着离开?
一想到这些,书亦茗就觉得一团戾气堵在胸口,直堵的他要炸。
他就那么咬着牙,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尹娇娇,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这会儿,应该拿她怎么办。
尹娇娇心跳快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看着他极力克制,甚至连喉结都滚了两滚,她心尖像是被什么狠狠抓了一把一样,又酸又疼。
她之前的打算是,缓和着把这件事透露出来,以一种温和体面的方式,搬出书家,还能保
持亲厚的关系。
可现在,窗户纸突然被捅破,又兼着这两日压在心头的巨大压力,尹娇娇浑身都僵硬了,除了心跳,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看着书亦茗,在巨大的难过和心疼中,生出一股决绝来,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罢!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书亦茗的双眼,小心措辞:“你、你日后成了贵人,我配不上你,到时我自己,不……”
“谁说你配不上?”这几个字,书亦茗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他双眼通红,像头被激怒的兽,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尹娇娇被吓到了,大脑更是一片空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书亦茗逼至墙角。
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她才堪堪回神,在书亦茗无缝不入的气势下,她不得不抬头看向快要失去理智的书亦茗。
他像是愤怒极了,又像是难过极了,红着眼,咬着牙,艰难地喘气。
尹娇娇心脏也跟着他的喘息,一抽一抽的跟着疼。
这个样子的书亦茗她从未见过,她有些怕,但更多的是心疼,她压根没想到,书亦茗反应会这么大。可偏偏她这会儿浑身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书亦茗死死盯着她,若不是那份信任和依赖在,尹娇娇甚至都觉得,书亦茗不是震惊而是想掐死她。
还不等她找回自己的声音,书亦茗就低了下头,在她茫然又震惊的目光里,咬着牙道:“你敢走试试?”
尹娇娇:“……”
尹娇娇呼吸都停住了,只愣愣地看着书亦茗。
他、他是在威胁她?
崽子翅膀硬了,这是要造反么?
尹娇娇一口喘不上来的气,陡然在胸口翻涌成怒火,她正怒气冲冲要教训人,就见书亦茗蕴着戾气眸子,突然轻颤了下,这一颤,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软和下来,像是被瞬间抽干了狠意,他眨了眨眼,近乎耳语般,哑声道:“我不准你走。”
尹娇娇一腔怒火,在他嘶哑颤抖的嗓音里,尽数消散。
她突然就没了脾气,甚至还有点心虚。
毕竟、毕竟不管在谁看来,她都是书亦茗的童养媳,生是书家的人,死是书家的鬼,默默计划着离开,确实会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一
直和她如此亲近的书亦茗。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两人的呼吸,尹娇娇一颗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纠结得要命。
偏生书亦茗还盯着她,在等她的答复。
对着书亦茗红彤彤的双眼,狠话她实在说不出来,再加上这件事里,她属于理亏的那一方。
良久,久到两腿开始打颤要站不住的时候,她才硬着头皮道:“这个事,你先冷静一下,听我慢慢跟你分析。”
两日同吃同住这么久,他又是个极敏感的,哪里听不出她弦外之音,这分明还是要走的意思,书亦茗撑在她身侧的手都握成了拳,他都说了,她配的上,她还要走?为什么?
看着她苍白疲惫的小脸,书亦茗到底没舍得再‘凶’她,只能自己死死忍着,听她把话说完,看她到底是什么缘由,非要离开不可,只有只有知道了缘由,他才能对症下药。
“你、你才华卓绝,中举定然是没问题的,”尹娇娇一边绞尽脑汁措辞,一边暗中观察书亦茗的脸色:“乡试之后就是会试,不是我托大,以你的聪明和用功,会试你也定会金榜题名,到时……”
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了顿。
要说无动于衷,是假的,尹娇娇心头其实也是酸涩的,到底他们相依为命地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书亦茗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泛白,就连脊背都紧紧绷着,他在克制。
尹娇娇敛了情绪,继续道:“到时你自然是新贵,前途无量,我……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自有与你般配的,我不缠着你,免得新主母不开心。”
‘新主母’三个字,彻底挑断了书亦茗一直绷着的那根弦。
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沉得可怕,盯着尹娇娇一字一句地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始乱终弃,嫌贫爱富的?”
尹娇娇眉心一拧,难以置信地看着书亦茗。
他今儿怎么回事?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尹娇娇拧着眉道:“我是说……你看方知墨。”
哪怕尹娇娇不曾和书亦茗细细说过陈思媛的女儿家心思,书亦茗也是知道这档子事的。
她觉得自己急中生智举方知墨的例子简直形象有说服力极了:“方家的打算谋划才是长远理
智的。”
“你放心好了,”尹娇娇又道:“我还是会把你当弟……当亲人的,当然如果你不乐意,我一定不会缠着你碍事,也不会出现在新……”
书亦茗简直是肺也气炸,第二声‘新主母’还没说出来,书亦茗直接打断她的话,恨声道:“没有新主母!”
尹娇娇一愣。
书亦茗嗓音沉的可怕,说出来的话更是沉甸甸的,如有实质,他道:“我们成亲后,你就是主母。”
尹娇娇:“………………”
书亦茗看着她的眼睛,狠厉和深情纠缠在一起,危险也让人不自觉沦陷:“配不配得上,般不般配,我说了才算。”
如果换个身份,有人用这种眼神这种态度这种语气同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很感动。
可现在,面对书亦茗,她只觉得难过。
理智告诉她,她该感动,可她就是忍不住地难过。
“这不一样的,”她硬着头皮,顶着随时败下阵的压力,道:“你看方知墨他……”
书亦茗忍无可忍,他不是方知墨,也和方知墨的选择不同,为何她总要拿方知墨来类比他?
“不一样。”他道:“我和他不一样,我们和他们也不一样。”
尹娇娇思绪已经乱了,书亦茗实在太强势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根本就没有好好思考的空间。
就在她一片混乱想要找出强有力的依据时,就听到书亦茗低哑的嗓音,道:“我心悦你。”
正在艰难组织语言的尹娇娇,整个人都懵了。
这两日意料之外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今儿……不,应该说是这短短的一炷香之内,更甚,简直达到了她有生以来之最,说是修罗场都不为过,她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尹娇娇愣愣地看着书亦茗,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在表露她的震惊。
书亦茗从未被逼到如此境地,想他几十年叱咤朝堂,哪怕是政敌,都不曾把他逼得如此狼狈,偏偏,她几句话,就让他丢盔弃甲。
见她是真的懵了,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她了,书亦茗缓了一会儿心绪,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我心悦你,你很好,等乡试之后,我们就成亲,以后你就是主母。”
好半晌,尹娇娇才缓缓眨了眨眼睛,目光聚
焦在书亦茗脸上。
她本就因为疲累睡眠不足略显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白得让人心疼,她越震惊,书亦茗就越心疼。
原本这些话,他是打算等乡试放榜之后,再同她说,再把婚事提上日程,没料到今儿会逼的他把心底话吐露出来。
不过说出来后,他心里还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