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韩炯整个脖颈都绷了起来。这是在非常慌张时本能的肌肉反应,柳至秦一下就读出其中的信息——他害怕警方向韩芬提问。
“我就,我就以前和易茗闹过矛盾。”韩炯低着头,说话时不断眨眼,汗水顺着额角往下,“她从小和我关系就不太好。我过来和我姐一起做生意,她很不愿意。”
柳至秦接触过很多撒谎的案件相关者,韩炯此时的状态和他们就有些像,说的话不全是谎言,但真里掺着假,让人无法第一时间去判断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不过韩炯一来就提到了生意,这可能是在被逼问时来不及思索更多,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围绕韩家和易茗遇害,最大的两个问题一是易茗和家人的关系,另一个则是易茗父亲易隆的失踪。而韩炯之所以会和韩芬一起做生意,正是因为易隆失踪之后,易氏海鲜煲缺一个主事的人。
柳至秦往细了问:“为什么闹矛盾?你和易茗也差了那么多岁数了,你跟一个小孩儿还能闹出什么矛盾?”
韩炯撕着嘴上的死皮,还是没有抬头,“她恨她妈把店交给我管。我不姓易,不是他们易家的人。”
柳至秦正好将话题牵到易隆的失踪上,“易茗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失踪?”
闻言,韩炯忽然抬起头,肩膀有个明显上耸,然后收起的动作。
易隆失踪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找不到人,那就是任家属怎么说。家属有撒谎的可能,但即便是撒谎,柳至秦也想听一听。
“他……”韩炯拖长了尾音,眼角时不时勾起。
柳至秦说:“挺大一件事了吧,想不起来了?”
“不不。”韩炯咳了几声。这一系列细小动作反映出他内心的慌张,他不是因为时隔太久而陷入回忆,而是在临时编造说辞,“姐夫……易隆喜欢喝酒,他是岛上的人,他们都喜欢喝酒。每天晚上收了店,他都要出去喝酒,有时晚有时早,我姐给我们说过很多次,怕,怕他喝多了出事。他们还因为这件事吵过架。”
“后来,后来也是这个季节,11月,气温已经很低了。”韩炯吞吞吐吐往下说,语气极不连贯,“有一天他出去了就没回来。他以前也有喝多了就在外面住的情况,我姐就没有立即去找他。等到第二天要开店了,人还是没回来,我姐才给我们说,我们分头出去找,还报了警,但是也没有找到人。”
柳至秦等了半分钟,问询室异常安静,韩炯的呼吸声清晰而沉闷。
“就这样?”柳至秦忽然说。
韩炯下意识一吸气,“反正人就是这么丢的,警察来了,我姐家,还有易隆老去的那些店都找过了,是真的找不着人。那警察都找不到,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
柳至秦原本只是觉得易隆失踪、韩炯成为易家海鲜煲老板、易茗和母亲关系疏远、韩芬骂韩炯是凶手这些事情串起来可能指向韩炯和易隆的失踪有关。这么一问下来,就基本确定韩炯脱不了干系了。
一个人无缘无故失踪有太多可能,为了去做某一件事只占其中极其稀少的一部分,毕竟普通人不是谁都背负着责任,有必须隐姓埋名才能达成的目标或者使命,失踪者的绝大多数都是遇害了,而遇害者中大多数,又是被最亲近的人所害。
这听上去很残忍,但事实就藏在这份冷酷的残忍里。
柳至秦往后一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炯嘴巴张了半天,眼神忽然充满戾气,“不信你就去查,易茗出事要和我有关系,你就枪毙我,我二话没有!”
这回倒是硬气——柳至秦不惧对方的视线,悠着劲儿观察——这硬气和之前说到易隆失踪时的吞吞吐吐形成强烈的反差。
“信不信我都得去查,还需要你跟我吆喝?”柳至秦说:“放心吧,易茗这案子我会查,别的和易茗有关的什么陈案旧案,我也一查到底。”
韩炯听着放心两个字显然更不放心了,脸颊上的肌肉扭曲纠缠,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聊点其他的。”柳至秦在这时放松语气,“你姐和易隆是怎么认识的?易隆不是方龙岛上的人吗?你姐为了易隆才搬去方龙岛?”
韩炯的手在桌上留下很多汗渍,“这和案子有关吗?”
柳至秦说:“有关。”
市局有暖气,外面寒风呼啸,人在里面却不必穿太多。韩炯上身就一件加厚的深蓝色t恤,胸口随着呼吸大幅度起伏,沉默了一阵说:“我姐那时辛苦,去岛上送货拉货的话,能赚更多钱。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好上,我那时才十几岁。我姐反正嫁到岛上去了,好几年没回来。后来她和易隆一起回来,孩子都有了,开店卖海鲜煲……”
从市局长长的走廊经过时,柳至秦脑中描摹出韩芬和易隆开店时的情形。他们应当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店在大量竞争者中做到了第一。易茗在这个家庭中无忧无虑地长大,直到念高中时,易隆没有理由地失踪。
接着,韩炯就成了易氏海鲜煲新的主人。
楼下的一间休息室,女警已经按照柳至秦的吩咐,将韩芬带进去了。柳至秦下楼,走进警室时看见韩芬明显抖了抖。
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在害怕。
“今天就是随便聊聊。”柳至秦坐下,态度和不久前在楼上面对韩炯时不大相同,“你放松。”
韩芬局促地点点头,“凶手找到了吗?有线索了吗?我女儿到底是为什么会出事?”
“正在调查。”柳至秦说:“不过也有一些线索了。”
韩芬唇角一僵,“什么线索?”
柳至秦没回答,只说:“我这儿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核实。”
韩芬说:“好,好的,我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