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吟搅着衣角, 扭扭捏捏地走过来, 叫了声玉凤, 曹玉凤嘴含笑意,拉住了她的手, “咱们又能像以前一样玩了。”
白凤吟嗯了声,垂下头,双眼死死盯着曹玉凤的手。
曹玉凤握的时间也不长, 顿了下就松开了, “课间跟我们一起打篮球吧。”
“我不喜欢打篮球,你们打,我在一旁看。”
“那也行。”
下课后, 白凤吟站在旁边看, 笑容满面。彭俊贤起先挺诧异, 问了曹玉凤后, 看了白凤吟好几眼, 他到底大了几岁, 读书又多,想的自然也比较多些, 总觉得白凤吟挺奇怪的, 到底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终究是没有感情经历, 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
只要白凤吟不再想着祸害篮球架子, 彭俊贤也不想管那么多。
当然白凤吟也没有闲心再打篮球架子的主意, 她得跟秦少川和曹玉凤一块回家。
彭俊贤大大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在放学后盯着白凤吟了。
三个人并排走, 秦少川在正中间,白凤吟和曹玉凤一左一右,一路上都是白凤吟和秦少川在说话,曹玉凤沉默着听他们讲。
到了岔路口,她独自走,秦少川和白凤吟结伴。
若不是心境变了,还真像回到了一年级。
曹玉凤喜欢独处,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很自在。
出工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白天时间短了,出工的时间自然也短了。她看到惠芹抱着一条小狗,浑身漆黑,脑袋顶上一撮白毛。
惠芹大老远就跟她打招呼,“凤儿,放学啦。”
“嗯,你要养狗啊?”
“是啊,家里就我一个,看护个宅院。”自从上次闹出了黄明生的事后,惠芹到处找狗,打问着谁家的狗下了小狗崽就急忙去讨。
这年月吃食少,有的人家自己还没有饭吃,哪里有余粮养狗,下了小狗崽都巴不得送人。
曹玉凤伸着脖子看了看惠芹怀里的小狗,很小一点儿,估摸着才生下来没几天。小狗抬起脑袋朝她叫了几声,奶声奶气的,看得曹玉凤心痒。
“惠芹姨,你从谁家抱来的?我也想养一只。”
“财新家,一共下了六只,四只公,两只母,我去的时候还剩下一只小母狗,你去看下。”
张财新是憨虎他爸,在班上曹玉凤不大跟憨虎说话,跟他家不熟,不好意思去要,她寻思着让尹招娣去要要看。
尹招娣还没回来,曹玉凤先搬了柴烧饭。最近几天总是喝粥,吃腻了,准备做个摊饼,擦上西葫芦丝,再放上点葱花,家里只剩下一碗白面了,她全给放了进去。
尹招娣到家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焦黄的摊饼,配上酱黄瓜,没有做汤,只一碗白开水。
见尹招娣坐下,曹玉凤递给她筷子,“妈,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尹招娣夹了块摊饼吃。
“我想养条狗。”
尹招娣抬头看她,“咱家的粮食不宽裕,再养条狗,怕是困难。”
“我听说狗很好养活,随便给点吃的就行。”
狗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家里就两个女人,一到晚上就赶紧锁门,要是有狗在,安全系数大一些。
“狗要自小抱回来养才跟咱们亲,你打听下谁家的狗下了小狗崽咱们去抱一只。”
“我打听过了,财新家的狗才下了一窝。”
尹招娣捏她鼻子,无奈地道:“敢情你都打问好了。”
曹玉凤笑,“我不是跟他家不熟么,又怕抱回来你不给我养,好歹也是一条小生命啊。”
“吃完饭,我去财新家问问,人家给不给的,我可做不了主,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谢谢妈。”
吃完饭,曹玉凤收拾碗筷,尹招娣去张财新家问人家要狗。
曹玉凤也无心写作业,拄着下巴,盯着煤油灯发呆。上辈子她就想养一条狗,曹明耀不同意,这次趁着他不在家,养一只在家里,等他回来狗就长大了,认得家门,想轰也轰不走了。
她满怀期待,想象着尹招娣抱着狗进来的样子,还琢磨着弄些什么东西给小狗吃,狗太小,有的东西吃不了,喝点米汤什么的应该可以。
听到大门响,曹玉凤立刻站起来往外跑,“妈,狗抱来了吗?”
尹招娣的声音闷闷的,“没有,去晚了,被别人抱走了。”
“啊?!”曹玉凤很是失望,站在门口不动。
尹招娣拉她进屋,晦暗的灯光照在脸上明灭不定,“财新说等明年下了狗,给咱们留一只。”
曹玉凤还是不高兴,尹招娣无奈摇头, “你这孩子,就这么喜欢养狗?我打问一下,看看谁家的狗要下小狗,提前跟人家说好。”
曹玉凤也知道自己这么大的人了,为了一条狗不高兴,太小孩子气,忙笑了起来,“以后有了再养。”
尹招娣嗯了声,进到里屋,躺在了炕上。
其实狗不是被人抱走了,而是张财新不想给曹家人养,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一直明哲保身,他不想被批.斗,更不想住牛棚,远远躲避着像曹家这样的人。
尹招娣不想让曹玉凤知道这些事,骗她说小狗被人抱走了。
可都是一个村的,憨虎又跟曹玉凤同班,这件事不大好瞒。
憨虎这个大嘴巴,第二天就把这事当笑话讲给了同学听,惹得同学们一阵大笑。
曹玉凤刚开始听的时候很生气,后来就静静听他们挖苦,暗想不该让尹招娣去要狗的,一定在憨虎家受到了冷遇,她很自责,心疼母亲。
憨虎还在说着,“我爸说他家以前养了好多狗看家护院,后来都让秦建设带着人打死了,现在倒想来我家要狗,这狗是社会主义的狗,不给地主家看门!”
曹玉凤猛地站起来,转过身朝后走,憨虎个头高,坐最后一排。
憨虎见她过来,嘿嘿地笑,“哎呦,还敢过来啊。”
秦少川见状急忙往后走,白凤吟抓住他,“少川哥,你别管。”
“我是班长!”扒拉开白凤吟的手,站到了曹玉凤身边,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曹玉凤面无表情,仰着头,冷冷盯着憨虎,“当年你奶奶生你爸的时候,一点儿奶水都没有,是我奶奶让人送了几只鸡给她,才奶活你爸爸。可是我爷爷出事的时候,你爸爸是怎么做的?落井下石,恨不得在我爷爷家挖一堆金子出来。
我们只是想在你家讨一只狗来养养,你就冷嘲热讽的,看来你爸爸的一条命连狗都不如。”
憨虎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回去问问你爸爸,他的命是不是这么活过来的。是,我爷爷是地主,可他是个好地主,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村民的事,无论哪一年闹饥荒,都是我爷爷打开粮仓,无偿的送给你们,要不是他,你们早就饿死了,哪有命在这里说三道四!”
“胡说八道!”别说憨虎不信,就是全班的同学都不信。
曹玉凤一一扫过同学们的脸,“你们要是有胆子就回去问问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没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去我爷爷家讨过吃的,有没有没钱的时候求着我爷爷去我家里打长工,我爷爷又有没有苛待过你们?!”
同学们都诧异地张着嘴巴,在父母给他们的说法中,曹成一家是地主,是剥削阶级,要打倒地主,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要问问家里大人,曹成在做地主的时候有没有剥削过我们。就算是地主也有好坏之分。
班上出现奇异的安静,以至于冯本堂走进来的时候,也跟着愣了下,他轻咳一声,“都干嘛呢?上课。”
学生们纷纷坐下,这节课没有人讲话,都在认真听讲,冯本堂很是满意。
曹玉凤根本不知道上的什么课,她发誓,再也不让家人受气了,不就是一条狗么,等以后有了钱,她去买,买好多只回来,全放在院子里,谁进来咬谁。
她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各种发狠。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下课了。
秦少川叫她打篮球,她摇摇头,表示不想打。
秦少川劝她,“别想那么多,憨虎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你别往心里去,他带着同学调皮捣蛋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揍他一顿。走吧,去玩。”
“真不去了,你和凤吟去。”
白凤吟站在秦少川身边,也不劝曹玉凤,拉了下秦少川的衣服,“走吧,待会儿要上课了,让玉凤一个人静静。”
秦少川:“下节课一定得去啊。”
曹玉凤笑笑,“你们去玩。”她看着两人并排走到操场,同彭俊贤说话,彭俊贤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朝他笑了笑。
彭俊贤把篮球给他们,跑了过来。
“怎么了啊?少川说你跟班上同学吵架了,是哪个熊孩子?你跟我说,我收拾他。”
曹玉凤很是感激,在你受了委屈的时候,有人肯为了你站出来,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没什么大事,我自己能解决。”
“能解决还闷闷不乐。”
“你总得让我装装样子吧,才吵完架就跑出去玩,心也太大了。”
彭俊贤嘿嘿地笑,“说的也是。”眼睛在班里巡梭,正好与看过来的憨虎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朝憨虎努下巴,“是那个吗?”
曹玉凤转过头去,又转回来,“不是。”
彭俊贤依旧盯着憨虎,“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我说,曹老师不在,我有责任照顾你。”
曹玉凤的鼻子发酸,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