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吹响,宋军开始整队,列出两个大方阵,前方是两大蛮汉前锋,后方是整齐划一囤安诸军,再往后,才是无比兴奋又莫名其妙的蕃军步兵。
城墙上,嵬名石漠紧张地部署着部队,宋军这架势,是要一举定乾坤。
可问题是,都没有攻城器械,当真会飞不成?
巨大的弩弓架设在城墙上,西夏人的床弩比大宋三弓弩还要先进,射程千余步,寒光闪闪的巨大箭支,正对着千步外的宋军大阵。
嵬名石漠从军士手中夺过敲击弩机的木槌,等待着向城下宋军射出第一箭。
然而宋军并没有进攻,反而自己脚下的城池猛然一震,一下子垮塌了下去!
紧跟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巨大的爆炸气浪又将嵬名石漠反推向天空!
萧关正面的城楼,在爆炸声轰然垮塌,关楼,旗帜,床弩,军士……一切的一切,在烟尘中化为一片废墟,泥石瓦砾,木柱门墙,残肢断臂,有些零碎甚至被抛落到千步外的宋军阵中!
老头人也感觉大地猛然一震,接着震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城门为中心,猛然向外扩散。
紧跟着,城头龟裂,垮塌,城门处的大地涌起一条巨大的土龙,将垮塌中的城楼冲得四分五裂。
震耳欲聋的天雷,随着黄色的烟尘朝宋军阵地席卷而来,待到能重新隐约看清前方的时候,所有蕃人都惊恐地发现,整个萧关正面,出现了一道宽达十丈的缺口!
雄伟的关城,整体消失了!
老头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天菩萨啊……”
第五百八十一章 破关
正军和蕃军的素质,这一刻显现了出来。
姚兕手持一柄奇怪的大刀,镡长尺余,刃三尺余,刀首有一个大环,以平衡刀身的重量,刀身厚度三分,阔达三指,这是商州胄案最新式以步破骑的利器——斩马刀。
另一边的范龙山,身披朱红色蒙革藤甲,像后世一个古怪的橄榄球运动员,左手巨斧,右手叶锤,不过如今两样兵器都被他镀上了黄金,意思是非常明确——老子就是喜欢当靶子,来呀来尽情伤害我呀。
烟尘未尽,两人便率领口鼻蒙着布巾的囤安军和泸州蛮,一头扎进了滚滚的烟尘当中。
老头人跳了起来,拔出藏刀,扯着破锣般的嗓子急得乱跳:“还不快冲!儿郎们杀过关去,打草谷呀——”
苏油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但是也挡不住这话传进耳朵,一边咳嗽一边将老头人拉住:“瞎说什么啊老人家!皇宋是仁义之师,这叫围魏救赵,因粮于敌,以战促和,可不能乱嚷嚷!”
身边两大一小三内官,王中正,李若愚,童贯,嗓子里已经扯出草原上狼嚎一样的高音,满眼放光地带着熟蕃们冲了出去。
石薇护着苏油,周围是七十人的卫队,牢牢地站在向前狂奔的人海当中,紧跟着身边无数马匹,被军士们熟练地驱赶着,跟在人群身后,越过两人,越过步兵,朝前方奔去。
苏油气得大喊:“田守忠!你狗日还是那么猥琐!”
西夏边境线上的重镇萧关,一举而下!
……
环庆,西夏大营。
家梁拿着一封军报,匆匆地找到了梁乙埋:“丞相,赶紧退兵!宋人有诈!”
梁乙埋对战役推进非常满意,环州已经被远远隔断在百里之外,外围已经被清理干净,宋军困守孤城。
庆州方面,宋军损兵折将,这一代的熟户,黍麦,全部落入夏军之手,有了这么多粮草,梁乙埋完全有信心将战事持续到宋人春耕之时。
梁乙埋对家梁非常不满:“家先生,我军如今步步逼迫,环庆眼看就要易手,乱我军心,该当何罪?”
家梁急道:“丞相,我军西边,陕西军大举来援……”
梁乙埋怒道:“不是派永能前去接敌了吗?宋军胆小如鼠,被堵在了青牛川不得寸进,担心什么?”
家梁说道:“丞相,就是这个胆小如鼠不得寸进,有大问题!”
“什么问题?”
“这是宋军一个巨大的阴谋!西面旗号,合计镇戎,怀德,泸州,囤安,控鹤五部,加上附属蕃军,所部当不下十万,他们为什么还胆小如鼠不敢寸进?!节度使凭什么能拦住他们?!”
梁乙埋大怒:“你是说我朝名将不如宋人?家先生!明白你现在所在的阵营!”
家梁噗通一声跪下:“丞相,家梁赤胆忠心,一切皆为大军着想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丞相,节度使来了!”
梁乙埋骂道:“胡闹!宋军大军逼近,他竟敢擅离职守?”
就见帘帐掀开,梁永能大步走了进来:“叔叔,宋军有诈!”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家梁,梁永能也不及细问:“宋军攻势孱弱,侄儿心中有疑,昨日加强反攻,结果宋军竟然沿青牛川后退三十里,回到了陕西境内!”
“俘虏的宋军,全是镇戎军人,其余四部只见旗号,却不见人,侄儿怀疑——”
家梁猛然跳起来:“河内危急!宋军要从渭州出击!他们放弃环庆,所谋绝对不小!丞相,赶紧决断吧!”
梁乙埋骂道:“岂有此理,渭州北面,有天都山,石门寨,萧关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听门外再次传来卫兵的声音:“丞相,萧关急报,宋军兵临城下,人数不下十万!”
帐中三人,顿时大惊失色,梁乙埋腿一软,一屁股坐到虎墩上,举止无措:“怎么会这样……怎么……怎么会这样……”
家梁冲到梁乙埋几案前,抓起半枚虎符塞到梁永能手里:“事态紧急,大军立即抛弃辎重,回师韦州,还有一线抗衡之机!”
……
黄河在兰州拐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弯,流向从东南转向东北,然后在会州又转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弯,流向从东北转向西北。
经过柔狼山,零波山,又转回东北方向,一路弯弯曲曲流过鸣沙城,青铜峡,就进入了西夏的腹地西平府和首都兴庆府。
继续向上,饶了好大好大一个弯才拐回来,再次流入宋境,成为大宋永兴军路和河东路的天然分割线,再转了一个九十度弯,滚滚向东而去。
这个大圈,就是河套平原,中间被横山兜岭分割,宋夏各占南北。
兜岭中心有一处缺口,葫芦河从宋境六盘山发源,经过大宋镇戎军,德顺军,过萧关进入夏境,一路北上,汇入黄河。
以萧关为起点,沿葫芦河一路而下,离西夏黄河边的鸣沙城,不过两百里!
从鸣沙城,沿黄河一路而下,离西夏首都兴庆府,同样不过两百里!
如果不往北,而是往东,平原对面,就是西夏的静塞军司治所韦州,同样不过两百里!
向西,哦向西不用去了,那里是青唐董毡的红利,趁西夏人收缩之机,这娃突然从河湟出击,开始了疯狂的收刮。
西夏大军主力,如今正在环庆鏖战,剩下的军队收缩沙洲,防备宋军发疯进攻兴庆,同时还要分出援军赶赴韦州,以防梁乙埋的十数万大军被反包了饺子。
于是以萧关为圆心,这半径两百里的扇形范围内,西夏军力空虚,成了两川五十四蕃的狂欢之地!
恰逢山北麦熟之时,无数的牛羊,麦黍,每天流水一般的运进萧关,然后在天都山夏军的眼皮子底下,嚣张跋扈地拉进渭州城。
与之一道的,还有无数熟蕃,汉户,甚至还有些夏人。
与之相对的,一车车的燃油,从萧关拉了出去,夜晚站在萧关的残垣上,能见到整个东北天边的火光。
苏油给熟蕃们定下的疯狂假日,是十天。
天都山守军已经疯了,在守将的指挥下朝王文郁的铁丝网防线忘我进攻。
王文郁这神射手一箭都没有射,苏油定下的一天十五万支箭矢的消耗基数,可谓丧心病狂。
天可怜见,天都山一共才三万夏军,人均一天五箭!
苏油的原话是:“都知道大宋有钱,这回就让夏人看看,老子们到底多有钱!”
非常遗憾的是,木牛阵下的雷区,还是被引爆了,绝望的夏人将马匹集中起来,企图将封锁线冲出一个缺口,结果让王文郁心痛得眼泪都下来了。
好马啊,天杀的每匹都是四尺六寸以上的好马啊!
夏军损失到五千人后,沙罗思放弃了冲击,回缩到了山里,天都山重新安静了下来。
源源不断的牛马,经过镇戎军,从泾河平原进入渭州时,泾源冯家村是必经之地。
冯老汉知道,小苏探花,又打胜战了。
苏油每日里就是计点物资,调配运输,和石薇一起救治安抚伤员,安排押送掳掠到的熟蕃,汉户,夏军俘虏去后方。
爆破声响起,萧关一段城墙,又成为了废墟。
无数建筑用的木料,夏人和骡马的尸首,被士兵拖到河边,扔进葫芦河,沿着激流冲进黄河,一路向下游漂去。
西夏人经营了数十年的雄关,就这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夷为平地。
……
梁太后站在兴庆府城楼上,看着子民们兴高采烈地打捞着上游冲下来的巨大木料,潸然泪下。
秉常站在母亲身边,看着混黄的河水中浮沉的尸体,有些害怕,紧紧地抱着母亲的大腿,想要安慰,却又不敢。
第五百八十二章 胜利
兴庆府一日三惊,就连麻魁,也就是健妇营,都已经去了鸣沙城防守,梁永能轻骑狂飙,一日一夜奔入韦州,然后开始驱逐在河套平原上肆虐的两川蕃。
种诂的镇戎军,轻松突进永兴军,与环州守军胜利会师,环庆危机解除。
由于梁永能退兵仓促,大量收刮的辎重还来不及销毁,环庆两州的收成,好歹保住五成。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苏油为了阻挡梁永能的反攻,直接点燃了河内的大量麦田,形成无法跨越的纵火带,掩护三个内官带着熟蕃们从容收刮撤离。
死内官们恶财难舍,真正做到了以身断后。
王中正冒烟突火冲进已成废墟的萧关,从马上滚了下来,袖子裤腿里的金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明润,这把发了!真他娘发了!从此谁要说西夏穷老子跟他急!”
苏油摸了摸鼻子,每当他觉得亏心,这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也是,三个内官名下的好马如今就有四千匹,都是二十贯以上那种。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西夏人最大农耕地区,几十年的积累,那也不能小视。
苏油捡起地上的一个小金佛:“寺庙你都下得去手!也不怕天谴!上山打鸟见者有份,我替你消灾减难!”
王中正不以为意,想挥手又抬不起来:“算了不跟你计较,我跟你说,夏狗最有钱的就是寺庙!”
说完后悔得直垫脚:“塔顶都是金的,可惜没带爆破队!只能看着上头的妙音鸟眼馋!”
苏油看着一脸兴奋的李若愚和童贯,心想童贯对军事的兴趣,会不会就是因这件事起头。
第一次参战,就是胜仗,还是深入敌境烧杀抢掠这么爽。
甩了甩脑袋抛开这搅在一起的平行空间:“撤吧,你们可真行,连乞第田守忠都回来了,你们还敢在外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