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铜可是做铜器的极品材料,后世宣德炉之所以那么出名,就是因为宣德炉所用的铜料,有金、银等贵重材料加入其中。
比起偷奸耍滑的大理白铜,黄铜,这样的铜料质量又上了一等,如今的密度计轻松就能判定真假,在市场上备受追捧。
四通商号就玩玩日本铜和黄白铜器或者铜钱之间的差价,都赚得盆满钵满。
在码头上呆了一天,苏油和张散,平真草一起回衙门。
张麒和绿箬早就在院里等着了,兄弟俩见面分外亲热,先就来了个熊抱。
张麒乐得不行:“三哥都改穿员外行头了,可惜李公麟把你画成了一个暴发户!”
张散怒了:“多少钱?让他重新画一幅!”
苏油翻着白眼:“还说不是暴发户脾气,人家就没有把你画错。”
“李伯时与王相公,大苏,王驸马都是平辈论交的好朋友,当今的艺术领袖。居京师至今五年,不游权贵之门,以访名园荫林为乐。”
“那一幅《六骏图》,都是求了好久才求得人家动笔,就你这态度,想让人家看一眼都难。”
张散就笑了:“那就让真草拜他为师,我家真草的绘艺也是一绝。”
这时候门口骑来两匹马,却是邵伯温与平正盛。
平正盛跳下马来:“少保,一路平安,特来缴令。姐姐,姐夫,你们也到了。”
邵伯温也下了马:“老师,一抓一个准啊。盐政的糜烂程度,触目惊心。”
苏油说道:“还是下情不达,缺乏监督的缘故,秦观那种风花雪月的性子,只能当《潮报》的主编,当不了总编。”
“总编人选,必须要与民发声,敢于监督官府权贵的不法作为才行!”
邵伯温拱手道:“老师心目中,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苏油点头:“是,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屈就。”
……
六月,木征赴阙,赵顼以木征为荣州团练使,赐姓名赵思忠。
与之命运截然不同的是,苏油与王安石上书,木征治下部落首领赵长杓,得了赐姓后又反宋,杀了文思副使张晋以下七名宋使,应当以军中谋叛,残杀同僚的罪名处置,诛绝整个部族。
还是赵顼唱白脸,说赵长杓的部下也是被酋长蛊惑,还是予以赦免,只论赵长杓之罪,合议弃市。
诏王韶收熙河战骨,祭忠烈祠,廪烈士家属终生。
辛卯,太子中允沈括提举司天监,奏进浑象仪,召于城北建天文台,取名为“天运浑象台”。
乙亥,诏监安上门郑侠勒停,编管汀州。
汀州在福建的最西段,就是后世的龙岩,现在还属于蛮荒得不能再蛮荒的地方。
苏油上书,国朝不以文字罪士大夫,编管汀州太狠了点,不如将他交给为臣吧。
浙江干活的地方多,让臣来教他做人。反正如今臣这里堪称大杂烩,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赵顼认为苏油肯定是想亲自给郑侠穿小鞋,对韩绛说道:“郑侠不识大体,理应惩戒,且容明润惬意一回。”准奏。
……
汴京城头,郑侠穿着一身葛衣,与前来的读书人们送行。
对于郑侠,汴京城里又有好几种态度。
读书人不算,开封府市井百姓,农夫小贩,衙门胥吏,对郑侠恨得牙痒痒,让这娃在狱中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而读书人,就分了好几派。
苏少保可贞堂对外开放,许士子抄刻,仅这一条好处,年轻士子们稳站在苏油这边。
士大夫们,则一边敬重郑侠的风骨,一边抱怨他行事唐突——你打倒王安石没错,可这次真的连累了人家苏明润了。
新党则是切齿外加幸灾乐祸,这回好,送给苏油收拾,这就是魏武诛弥衡之计,都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不过即便是万恶之徒,也有亲戚朋友,何况郑侠真不是坏人,因此即便是在朝廷如今的风向下,仍然有不少人来给郑侠送行。
前来送行的人里边,有一位三十多岁的清雅男子,郑侠对他摇头苦笑:“叔原,此番愧对故人,连累了你。”
清雅的男子名叫晏几道,是名相晏殊的公子。
不过他在家中算小的,排行第七,老晏走得对他来说早了点,是二哥养大的他。
宰相家庭出身,自幼文采出众,家中自是将他当做宝贝,跟贾宝玉一般,养成了风流才子那些臭德性。
这娃和苏油一样,十四岁就中得进士,不过人家可不屑于做官,在京中浪荡,还是二嫂看他实在不像样,与他寻亲婚配,又通过恩荫的路子,寻了一个太常寺太祝的差遣。
郑侠上流民图,他作为郑侠的好朋友,一首《与郑介夫》被搜查了出来:“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
新党拿这个作为罪名,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在攻击新法兔子尾巴长不了,先抓起来一起审问。
还是赵顼知道后,命人将他放了出来,不过经此一事,家道就每况愈下了。
晏几道笑道:“这是我的荣耀,介夫莫以我分了你的声名才好。”
郑侠摇头:“如今我在京中,已经是人人喊打,新党视我如大敌,我自是甘之若饴;可开封府百姓也视我若仇雠,可谓诛心……唉……我是真没想要连累苏少保的。”
第七百三十章 常州与饶州
晏几道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已经辞官挂印,变卖了京中产业,一路护送郑兄南下。苏明润最擅长蛊惑人心,此次上书要陛下将你编管昌国,处于其气焰之下,绝对是没有安好心。”
郑侠继续摇头:“少保那句话我还是认同的,犯了错误,就要承担责任,我的遭遇怨不得旁人。”
“贤弟,海岛上的日子不好过,你的盛情愚兄心领了,举家随我受罪,郑侠断不敢认同。”
晏几道冷笑道:“京中的炎凉,我算是看得够够的了,还不如与郑兄诗酒生涯来得痛快,此次去杭州,看我如何揭穿苏明润伪善的嘴脸!”
……
六月,天气酷热,常州滆湖边上,无数的力夫正在垒筑堤坝。
吕嘉问穿着一身短葛衫子,一身油汗,戴着个草编的帽子,脖子下领圈底下,与脖子上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完全是两种颜色。
滆湖工地,只是常州大工程工地的一处,如今整个常州,无锡与宜兴之间的太湖沿岸,都在兴举各种各样的工程。
这项工程,称之为溇港。
溇港所运用到的技术,叫做竹木围篱透水技术。
简单的说,就是在沿湖的沼泽滩涂上,规划出水道和田土,然后钉下木桩和竹桩,用竹木围篱进行分割。
之后挖深水路,将河道中的泥取出来,搬运到田土规划范围堆积,泥土中的水分又会从围篱里透出来,渐渐将沼泽变成水是水,土是土的状态。
与太湖湖岸垂直走向的水道,称为“溇港”,与溇垂直的切割水道,称为“横塘”。
溇港和横塘,将滩涂沼泽切割成一块块四方的圩田,一块田地的面积,往往就是三四平方公里,可以容纳一两个村子。
圩田与水道相接的周边地方,是挖河取土形成的高坝地带,可以栽种蔬菜,桑果树,建造房屋。
里边的低地,是大面积的水田,种植水稻,百合,莲藕等水生作物。
最中间的地方,则是水塘,养鸭养鹅养鱼虾。
这是一个回字型的完美的生态循环系统,每年从太湖取来肥沃的湖泥,与村落的农家肥一起,给作物提供所需的肥力。
桑叶养蚕,树下放鸡鸭;蚕粪和鸡鸭粪,又用于堆肥,养鱼;鱼类的粪便,又形成肥沃的塘泥,每年用于满足高地的肥力。
要旱涝保收,就得在每一处溇港,也就是水道与太湖的连接处,设立闸门。
同时要在太湖上游建立水库,引来干渠,给溇港地区提供水源。
洪水到来之际,上游放下闸门,将主要水流分入太湖。
溇港与太湖接口处,同样放下闸门,避免太湖的涨水倒灌入溇港和横塘,淹没圩田。
旱季的时候,上游闸门打开,溇港闸门放下,干渠过来的水被封闭在溇港之内,同样可以保证生产。
大部分时间里,太湖就是水源,溇港横塘里还可以捕捉鱼虾。
村落一般安置在溇港临水高地处,生活便利而舒适。
这简直就是一个农耕文明创造的传奇。
今年的旱情,因为苏油安排出来的一百万专项资金,以及前期郏亶和沈括的主持修造的工程,勉强让太湖周边现有的田地,没有遭受到酷虐的旱情。
根据蔡京的统计,一个太湖流域的稻米产出,便足以支撑应对整个两浙路的旱情!
吕嘉问到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苏油对他那一套一向嗤之以鼻;也终于明白身在江宁府的王相公,为何来信谆谆劝戒,要求他全力配合苏油。
就看湖州孙觉孙和苏州王晦的态度就明白,俩老头生怕被常州为了保自己的生产,断了下游的水源,一天一马的来回监督,孙觉还在自高崖岸,王晦可是连“小老弟”都喊出来了。
再看看圩田里沉甸甸的占城稻穗,再看看农夫们对郏亶,蔡京的尊重程度,吕嘉问也不能一点没有触动。
朝廷已经下诏了,褒奖了王安石,赵抃,苏油,沈括,郏亶,蔡京治旱之功。
想到苏油曾经许诺过的话,以事功见进,就算我看你一千个不顺眼,也得捏着鼻子给你请功的话,吕嘉问的心又滚烫了起来。
手下通判过来了:“太守,京中的药材过来了。”
吕嘉问说道:“那就赶紧调配分发,对了,每处工程队,以百人为一队,置办一口大缸,每日里的清凉药饮必须保证。”
通判点头转身正要走,吕嘉问又叫住:“苏少保说了,所有人等,不得饮用生水,天气再热,也必须使用蚊帐,这两条必须严责监督!这是广锐军用过的善法,陕北移民到荆湖,能不损一人,这里边绝对有门道。理解的要照做,不理解,同样先要照做,明白没有?”
通判点头:“明白了。”
吕嘉问说道:“去吧,我再去巡巡粮仓和工料仓。”
……
饶州,银山监。
曾布看着厚釉白瓷槽钢里的薄铁片,看着已经从蓝色变成黄色的溶液,感觉自己刚刚真是开眼了。
这种兴奋感,不亚于才做出了一首得意的新诗,读到了一篇旷绝的好文章,那种一股甘霖从头上灌下来,直达尾椎尖端的舒爽,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槽中的液体,经历过很多神奇的变化。
石鍮说道:“银山矿是伴生矿,以铜为主,还有不少金,银。”
“矿料粉碎,以酸液浸泡后,便能得到这种蓝色的液体。”
“液体中主要是铜,银,剩下的泥料里,则是固体的金。”
“通过沉淀槽冲洗,因为金与矿泥的比重不同,因此被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