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恭谨垂首,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唯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娘娘如何安排,臣妾尽皆遵从。”
其他人一听,连忙响应,表示她们并无半点儿违逆之意,绝对遵从皇后娘娘诏令。
讷敏见几个低位嫔妃诚惶诚恐,正好此时容歆给她换了一盏新茶,她便端起茶碗小啜几口,良久才慢悠悠道:“尔等皆是侍奉皇上之人,本宫身为中宫之主,一视同仁。今日马佳氏有孕本宫如此对待,他日你们任何人有孕,本宫同样如此。”
“皇后娘娘仁德……”
讷敏摆摆手,“平素只要合乎规矩,本宫并不严苛约束于你们,但今日我务必要提醒你们,皇家子嗣绝不可轻忽,但凡教我发现有任何损害皇嗣之事,甭管是行是言,必定严惩不贷!”
众人皆道:“臣妾/奴婢不敢,定谨言慎行。”
“回吧。”
“臣妾/奴婢告退。”
容歆等小主们全都走了,这才带着几分调侃语气赞道:“娘娘才刚气势逼人,奴婢都慑住了呢。”
“你又促狭了。”讷敏起身往寝殿去,边走边道,“我一直在心里想着‘张弛有度’这四字,恰巧借这个机会警示一下她们,免得以为我好性儿。”
“您也不必太过多虑,如今宫中上下有条不紊,谁敢小瞧了您。”
这么大个后宫,事务繁杂,可讷敏纵使他处有些小情绪,却从不推脱抱怨宫务,容歆私心里再没有人比讷敏做得更好了。
当然,出言警示也是应该的,容歆多年的经验,有些话说出来比埋头做事更容易传出去。
而不出容歆所料,当日晚膳,康熙便来到坤宁宫中和讷敏一同用,言谈间更加爱重信任皇后,又决定留宿在坤宁宫中。
容歆除了初进宫那段时间,现在已经不值夜了,所以她一看帝后二人有黏腻到一处的趋势,便识趣的退出讷敏的寝殿。
她回自己屋子时,见齐嬷嬷屋里还亮着,停下脚步,转身敲了敲门。
“是容歆吗?你直接进来吧。”
容歆推门进去,见齐嬷嬷正坐在床边泡脚,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做到凳子上,道:“外头星月全无,我担心变天您腿又疼,便进来看看。”
齐嬷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都是老毛病了,治也治不好,倒是你们年轻,注意着点儿自个儿身体,不然老了有你们受的。”
容歆只笑笑。
“皇上和皇后娘娘歇下了?”
容歆点头,“今儿是浅缃和青碧值夜,我教她们注意着夜间温度,便回来了。”
“你是妥当的,等以后我年岁大了,娘娘身边有你,我也放心。”
“您说这些作甚?珍惜现下的好时光才是。”
并不是见多了便会自然而然的看淡一切,反倒是老生常谈的“珍惜眼前”最是不易。
容歆见齐嬷嬷抬脚,起身拿了棉布递给她,道:“我总想着,易地而处,我是比不上娘娘的,与其说咱们帮衬着娘娘,不若说是娘娘果敢坚强,支撑着咱们。”
齐嬷嬷一听,若有所思片刻,肯定的笑道:“你说得在理。”
容歆见她不再提“老来老去”那些话,便转移话题道:“昨日皇上陪马佳小主用得晚膳,虽未留宿,还是惹得不少小主泛酸,今儿您是没见到,娘娘出言警告,几位小主半点儿不敢反驳。”
“这是如今嫔妃们位份低又无皇子傍身,待到明年选秀,又要册封一批贵人,宫中便不似现下这般安稳了。”
“话虽如此……”容歆笑容依旧,道,“咱们娘娘是中宫皇后,任谁敢犯到娘娘面前,只一个依规矩行事,何人能挑出理来?”
自从马佳氏怀有身孕,康熙喜不自胜,较从前更宠爱她几分,可即便这样,康熙也不曾在讷敏面前提过半分生产前提位份之事。
康熙最重规矩出身,以讷敏的性子,除非被下了降头或者得了癔症,否则根本不可能做下触怒康熙到,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的地步。
那些所谓的宫斗,只要讷敏秉持自身,便大半能隔绝在坤宁宫之外,这是中宫之主的天然优势。
容歆始终希望,无论后宫手段如何诡秘不可言说,讷敏不会将自己投身于阴暗之中,始终心向光明,皎洁如明月。
而齐嬷嬷对于容歆所言,不说赞同与否,只道:“总之你常随娘娘左右,警醒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这是自然。”
后宫无事,前朝却风云变幻。
三月,首辅索尼与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一同上书请求皇上亲政。
康熙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下诏褒奖索尼“忠心为国”,并且加授一等公,与之前授予的一等伯皆可世袭。
那些日子,康熙出现在坤宁宫,总是难掩激动之色,他与旁人不能随意言说,如今却愿意和讷敏倾诉一二。
讷敏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又自小博览群书,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心事。
每当这时,帝后二人身前都只有梁九功和容歆两个人伺候。
不过两人都是极有眼色之人,一般都站得稍远些候着,并不在帝后面前碍眼。
“敏儿,若无你这个贤内助在后宫中操持,我无法心无旁骛的专注国事。”少年康熙牵着讷敏的手,情深意切道,“幸而有你。”
讷敏微微摇头,“皇上此言,臣妾愧不敢当。”
“当得。”
讷敏双目含情的望着康熙,轻轻靠在他的怀中,愧疚道:“您要亲政,臣妾进宫已逾两年,却一直未能为您诞育嫡子,臣妾心中不安。”
康熙微微收紧手,安抚道:“此事也非你我所愿,敏儿不必自责,朕……”
容歆站得远,见两人越靠越近,声音也几不可闻,与梁九功对视一眼,双双退出内殿。
出去之后,容歆吩咐宫侍们声音放低些,又走到离寝殿远些的空地上,准备等一会儿再回到寝殿门口。
梁九功往常无论如何都是守在门口的,此时见容歆此举,犹豫了片刻,吩咐小太监听着点儿动静,也走到了容歆身边。
容歆低声问他:“梁公公,此处有人守着,您不若随我去偏殿暖暖身子?”
“劳烦女史了。”
容歆便在偏殿招待梁九功用了些茶点,随意说了些没有妨碍的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又回到寝殿前。
这一日之后,皇上除了偶尔来坤宁宫,踏足后宫的日子少了不少,也几乎不太问询马佳氏的身体状况,皆因他放心讷敏这个皇后。
讷敏也确实不曾令康熙失望,马佳氏身体康健,腹中的胎也极稳,除了初初怀孕不懂,闹了点儿笑话,半点儿差错没有。
进了六月,这一日,容歆听小宫女向她禀报,说是梁九功来了,请她说话,颇有些疑惑的来到坤宁宫门前。
“梁公公,有何事不进去说?”
梁九功面色沉郁,声音悲痛道:“女史,首辅大人……病逝了。”
容歆立时瞳孔微张,索尼走了?!
梁九功道:“皇上特特嘱我先告知女史,再由女史徐徐说与皇后娘娘。皇上一时抽不开身,女史好生安慰娘娘。”
容歆嘴唇微微颤抖,良久,缓缓点头,道:“我省得了,劳梁公公回禀皇上,我会注意皇后娘娘的情绪。”
“太医稍后便到。”
“好……”
容歆看着梁九功的背影,却忍不住苦笑,这种事,如何是说注意便能注意的?
第12章
“当啷——”讷敏承受不住地扶在桌上,打落了茶盏。
容歆站在她身侧,手轻轻覆在她背上,低声道:“娘娘,请节哀。”
讷敏无力的趴伏在桌子上,低低的呜咽,十分压抑。
绿沈拿着扫把和畚箕轻手轻脚的扫掉碎瓷,又在容歆的眼神示意下带着小宫女们出去。
此时屋内再无旁人,容歆摸着她的头,道:“想哭便哭吧,没人看见。”
她话音刚落,讷敏脸上大颗大颗的泪滴滑落,痛哭:“玛法……玛法……讷敏不孝……”
“娘娘……”容歆弯腰抱住讷敏,“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没有不孝。”
讷敏回身紧紧搂着她的腰,大声哭泣,释放着心中的悲痛。
容歆对索尼没什么感情,可听讷敏哭声中满是悲恸,引得她也鼻子一酸,深呼吸几次才控制住,未掉下眼泪。
没多久,容歆就感觉到腰腹间被泪水浸湿,而讷敏已经哭到浑身颤抖不止,赶忙劝道:“娘娘,稍哭一哭便止住泪吧,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体得不偿失。”
讷敏已经哭到不能自抑,如何是她一说,悲伤便能像控制机括那般收放由人?
容歆叹了一口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柔声对讷敏说:“亲人逝世,难过是人之常情,咱们换个思路,老大人近年屡屡卧病在床,强撑着身体为皇上为赫舍里家谋划,他老人家已经很累了,该歇歇了……”
讷敏的哭声低了些许,容歆听到,又道:“老大人或许已经往生,那许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备受期待而生,备受宠爱而长……”
“可是真的?”讷敏抬起头,哽咽着问。
容歆掏出帕子,轻轻地擦拭她的脸颊,温柔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讷敏抽抽搭搭的说:“小时候你骗我猪会飞。”
“额……”当场打脸。
容歆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狡辩道:“您又不曾见过,如何就知道是奴婢骗您的。”
“我虽不曾见过,却读过农书。”
“您没事儿看那个作甚?”
讷敏红通通的眼睛浮现些许嫌弃,“我也奇怪,为何我书房里会有农书。容姐姐真的不知吗?”
“……”容歆还真知道。
她趁着讷敏小不懂事,哄她的时候总是胡诌八扯,事后想起来又担心误导孩子,就找了一本儿农书放在书房里,算是找补。
当时容歆也没想着讷敏会看,毕竟这种事儿对一个大家小姐也不会有什么妨碍,没想到她还真的看了……
容歆:“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儿,不必记在心上。”
不过讷敏经她这么一打岔,倒确实是止了哭。
容歆拍拍讷敏的手臂,待她松开,便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心里,“喝点儿水,哭了这么久,口不干吗?”
讷敏乖乖的捧着杯子喝,喝完一杯,又将杯子送到容歆面前,“容姐姐,还要。”
容歆笑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然后才开门出去,对守在殿外的绿沈道:“让人打盆水来为娘娘洗脸,再请太医过来。”
绿沈应了。
容歆重新回到殿中,发现讷敏眼睛又朦胧起来,连忙道:“娘娘,可别再想了,不然我才刚不是白哄您许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