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熬好药,容歆帮她端着回到太皇太后寝殿,淑贵妃佟佳氏欲侍奉太皇太后喝药,被皇太后拦了。
“我亲自侍奉。”
皇太后开口,自然无人敢置喙,众人便不远不近地围在床前。
太皇太后本就病得无力,喝下药之后便有些头脑昏沉,只闭眼睡过去前,还嘱咐道:“我这只是小病症,莫要告诉皇上。”
“这……”淑贵妃佟佳氏面上有几分犹豫。
皇太后用眼神阻止了她剩下的话,随后轻声对太皇太后道:“您安心睡下便是,必定不会惊扰皇上。”
“嗯。”
众人皆放低呼吸声,待太皇太后睡熟,太子轻声对皇太后道:“皇玛嬷,孙儿有些话……”
皇太后一听,起身对佟佳氏低声道:“淑贵妃,你现在此。”
佟佳氏马上应道:“是。”
太子跟在皇太后身后来到外殿,这才低声道:“皇玛嬷,此事必定是瞒不住皇阿玛的,胤礽以为,与其教皇阿玛听到风声胡思乱想更加担忧,以至于围猎之时心神不定,不若还是由咱们亲自据实已告,您以为如何?”
兴安围场野兽众多,本就危险重重,若是再因事降低警惕,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想到此,太子又道:“便由胤礽亲自写信,若是太皇太后怪罪,全由胤礽一力承担。”
“你这孩子……”皇太后露出个无奈笑容,“便是一定要告知皇上,如何能教你一个孩子来说?”
太子坚持道:“皇玛嬷,胤礽是太子,虽未成年,但理应有太子的担当。”
皇太后一声叹息,随即又道:“罢了,你到底是一片至孝之心,太皇太后日后便是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你。”
不过太子并未立即写信,而是等到第二日,亲眼见到太皇太后面色已有好转,这才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往兴安围场。
康熙确实收到了太皇太后急症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可第二日便收到了太子亲笔信,信中太子将太皇太后病后发病的详情尽皆写了出来。
末了,还保证道:“皇父且安,儿臣必定日日侍奉于太皇太后左右,督之食淡,早日康复。”
康熙阅信毕,骄傲感叹道:“朕有太子,实乃一大幸。”
随后,康熙亲自回信一封,并将他亲自猎得的猎物,脂封后,派人快马送至京城给太子。
第62章
今年年初康熙为太皇太后摆寿宴庆贺古稀大寿, 以本朝的平均寿龄,太皇太后的身体算是极为硬朗的。
此次太皇太后的病来得虽急, 但经过太医诊治, 刚过三日, 腹痛便已大为好转。
只是太子仍然对她的饮食十分关注, 又担心旁人无法劝住太皇太后, 便将每日的早膳、晚膳挪到了慈宁宫,亲自陪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用膳。
三阿哥与四阿哥一向跟从在太子身后,平素膳食几乎皆在毓庆宫,如今太子在慈宁宫,他们二人便也歪缠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留在了慈宁宫。
当然,主要是三阿哥不在意自己已经六岁, 甜言蜜语狂风暴雨般地砸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而他们的到来,除了两位太后,最开心的便是五阿哥胤祺,每日里一到时间便向外张望, 期待着兄长们到来。
太子在年幼的阿哥们中, 是极有威信的, 他要求几人一同看顾着太皇太后,几个小阿哥便果真时时刻刻盯着太皇太后。
然太皇太后的饮食习惯已经保持几十年, 如何是能够轻易改掉得?且她现在自认为病愈, 旁人越是阻止, 她便越是馋。
太子和三阿哥、四阿哥还要回去读书, 太皇太后馋得紧了,便“偷偷”命宫人为她烤只羔羊腿。
若是皇太后劝说,定然是没用的,她便叫人不经意地透露给五阿哥胤祺。
五阿哥时刻谨记太子哥哥的嘱咐,得知之后,自然要阻止太皇太后,可惜他自小抚养于性情温和的皇太后膝下,心善且淳厚,又才四岁,理所当然不是太皇太后的对手。
甚至莫名其妙地,还和太皇太后一同吃了小半个羊腿。
“五弟!”三阿哥胤祉十分痛心疾首地看着五阿哥胤祺,“你怎可如此经受不住诱惑!”
五阿哥内疚地低下头,“太皇太后给胤祺尝了一口,十分美味……”
三阿哥点着他的额头,气道:“你是皇子,没吃过好东西吗?”
“胤祺错了。”五阿哥愧疚地抬手,眼睛悄悄瞧向太子,小声道:“太子哥哥……”
太子胤礽摇头,宽容道:“不怪你。”
“真的吗?”五阿哥脸上一喜。
“你未曾隐瞒,且据实以告,便无错。”
五阿哥的脸因为欣喜泛起红晕,“谢太子哥哥。”
“无事。”话毕,太子踏进慈宁宫正殿。
太皇太后见他们几个孩子进来,若无其事地慈爱道:“太子来了?你们皇玛嬷教人准备了你们喜欢的点心,快来。”
几个阿哥一同看向太子,随即应声,然后乖巧地坐到旁边。
“胤礽,你怎么不去吃?”
太子拱手,躬身坦率郑重道:“太皇太后容禀,胤礽自懂事起便以‘克己慎独,明善诚身’要求自己,遂今日太皇太后所为,恕胤礽无法认同。”
“仅一只羔羊腿……我都这么大岁数,一辈子也剩不了几年,正该随心些才是。”太皇太后颇有些无奈,“你这孩子怎地如此认真?”
“事关太皇太后凤体,在胤礽心中,绝非小事。”
太子胤礽如竹般傲然屹立于殿中,眼神清亮坚定,未有丝毫瑟缩退却之意。
太皇太后恍然间,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仁孝皇后的影子,一时间神情恍惚,心中翻涌出几分难言的情绪……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回过神,见太子眼中担忧,妥协道:“胤礽所言极是,确实不该因为年迈便失了自制力。”
太子也未想到这般容易便说通太皇太后,但他迅速反应过来,躬身道:“太皇太后明理。”
晚膳时,太子带着三阿哥、四阿哥陪同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用,祖孙相得,膳后不久便欲告退。
太皇太后允了几人离开,却叫住容歆,道;“你晚些走,皇上前些日子送回来的皮毛是硝制好的,哀家命人给胤礽几个做了大氅,你稍后一并带回去。”
若是仅为了拿大氅,几位阿哥身边这么多人,直接便可带走,想必是太皇太后有话要说。
遂容歆直接应道:“是,太皇太后。”
待太子等几位皇子离开,太皇太后行至廊下,望着宫墙外的红云,忽然问道:“仁孝皇后,走几年了?”
容歆一默,随后答道:“回太皇太后,十三年至今,八年有余了。”
“八年……”太皇太后悠悠道,“我这记性日渐不好,今日猛然发现,她与孝昭皇后的音容笑貌,好似犹在眼前,我竟是一直没忘……”
“奴才也记着。”容歆甚至想,便是终有一日讷敏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褪色,她也不会忘。
讷敏、承祜、钮祜禄氏、宝音……那些切实存在过的美好的人,她忆起时,每一帧画面皆是彩色的,仿佛将悲伤这样的颜色加进去,便成了玷污。
太皇太后欣慰地感叹:“胤礽可真像玄烨和讷敏。”
太子胤礽有一切储君应有的品质,更有如仁孝皇后一般的仁德、坦荡之心,与此同时还不乏胸襟与胆魄……
如此长大的太子,何愁大清的未来?
而越是这样一个教人满怀期望的储君,便越是让人想要小心维护,越是忍不住严格要求。
思及此,太皇太后转动拐杖,面向容歆,问道,“苏麻一直与我说,你的眼睛能看到你的心。这些年,我只看到了你对太子一心一意的爱护,可有旁的?”
“奴才愚钝,不懂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单刀直入道:“抬起头,看着哀家,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想从太子身上得到什么?”
容歆缓缓抬头,与太皇太后对视。
这个清朝最尊贵的女人,即便已经古稀之年,依然目光矍铄,苍老并不掩盖她的睿智。
而她此时在问容歆,究竟想要什么才会永远不带坏太子……
“奴才厚颜,想替太子向他敬爱的曾祖母求一个机会。”
太皇太后微讶,一刹之后,问道:“什么机会?”
容歆无比慎重道:“太子和大阿哥如今不过稚龄,朝堂上便已有派系,许是奴才多虑,然奴才实在不忍太子日后父子嫌隙、兄弟阋墙,希望无论发生何事,太子能有一个陈情的机会。”
太皇太后随着她的话渐渐冷下脸,“你如此想,是怀疑皇上对太子的父爱?”
“奴才不怀疑。”容歆立即否认,“只是您既然问奴才,必是想听奴才说实话,奴才只有一问,皇上尚且有不得已之时,更何况旁人呢?”
太皇太后沉默,转身静静地看着前方。
容歆垂眸,她没法儿求更多,事实上太皇太后也管不得几十年后,只是将她这个人塑造得更有别于一般宫人,得些好处罢了。
而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太皇太后道:“你去寻苏麻吧,大氅在她那儿。”
“是。”容歆躬身告退,径直去寻苏麻喇姑。
她在苏麻喇姑那儿待了一会儿子,不止拿到了太子他们的大氅,还有苏麻喇姑送她的手抄佛经,满蒙汉三译。
“我记得你与我说,你那本佛经前几页已经字迹模糊,也是,都多少年了。”苏麻喇姑笑容温和道,“我便给你抄了一本。”
感动到不敢动,然而容歆还得道谢:“谢谢嬷嬷,我会好好保存的。”
“你这孩子就是太念旧。”
容歆自然道:“左右已经背下来,有无字迹也无妨,遂才没去管它。”
“倒也是,佛在心中,无字之书也不妨碍。”
容歆笑,心虚只她一人知道。
而她离开时,正赶上昏定之后,康熙的众位妃嫔离开慈宁宫回宫。
淑贵妃的轿辇已起轿先行,容歆便只向钮祜禄贵妃和惠、宜、荣三妃及宣嫔、德嫔问好。
钮祜禄贵妃叫停轿辇,欲与容歆聊几句,又教其余妃嫔自便先行。
惠、宜、荣三妃皆对容歆十分客气,其中荣妃最为热情:“你闲了记得去我那儿坐坐。”
惠妃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不客气道:“荣妃,我记得你的钟粹宫不是又进了两个年轻的庶妃吗?还不够陪聊?”
荣妃还未说话,宜妃便朗笑道:“这人多了正好,轻易便可叫人陪你打牌。”
荣妃“嗤”了一声,十分不给宜妃面子。
而惠妃紧接着便意有所指道,“荣妃确实不如宜妃你会笼络人,翊坤宫总也留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