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背离自己所有原则。
池衍眼尾淡淡一挑,手心落到锦虞头上。
看似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发,却又像是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宠溺。
但只一瞬,他便收回手,转身出了屋。
*
汀兰苑庭园,景色雅致。
碧水湖边,池衍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前方波光粼粼泛耀的湖面。
先前在湢室,锦虞没少挣扎,将他的战袍银铠打湿了半截。
他此刻换作那袭银丝暗纹月白锦袍,背影修挺俊逸。
“墨陵说你在红袖招带走一姑娘,不知是何方女子,能让池将军弃要事不顾?”
一道清润的声音笑语温文,自后方随风传来。
那人走到他身边站定。
池衍微微侧首,斜睨旁人一眼,而后薄唇淡勾:“我倒想问问你,到了浔阳不来见我,怎么反而先去了那种地方?”
那人眉目疏朗,身穿鸦青色绸衫,冠衣墨发,透着一股温润斐然之气。
他笑颜儒雅:“你命人快马加鞭传信到我府上,又是限我五日之期,我岂敢怠慢。”
池衍没说话,只眼梢淡淡一挑,等他的后文。
此人便是豫亲王府世子苏湛羽,曾为皇帝幼时近身伴读。
他才华横溢,深谙权谋之道,堪与池衍并称当世。
苏湛羽年少池衍那么两岁,年及束发后曾在赤云骑有过几年历练。
故而他们二人,既是领将下属,亦为手足良友。
豫亲王府权势显赫,苏湛羽出身高门,为人称誉敬崇。
或许这世上,能遣动他的,也只有池衍一人。
苏湛羽颔首而笑:“说来话长,是要去寻你的,不过中途发现了有趣的事,才耽搁了。”
略一顿兀,苏湛羽看向他,啼笑皆非:“倒是你,月余不见,怎么多出个表妹来?”
闻言,池衍未感诧异,从容依旧。
想来他都从元青元佑那儿得知了。
池衍远眺湖光碧色,沉默少顷,才云淡风轻道了句:“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池·正人君子·衍:你火消了,我呢●—●
第18章 哥哥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苏湛羽颇为不敢置信:“捡的?”
池衍眼底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波澜,轻“嗯”了声。
沉默顷刻,他语色低沉,缓缓道:“怪招人心疼的,就带着了。”
他说得那般漫不经心,却又恍若透了几许正经,让人难辨玩笑与否。
他贯有分寸,所行所为从来勿需旁人多言。
苏湛羽深知其心,便没再多问。
“红袖招的老鸨胆小怕事,稍微一吓就全交代了,说是给你那姑娘喝了百媚香,想用她讨好段家庄的少庄主段亦铭。”
闻言,池衍不由剑眉暗蹙。
倘若当时他不在,或是晚来一步,小姑娘岂不是就要被欺负了。
苏湛羽看他微沉的侧颜,含笑道:“你在人家房中那么久,该不会……”
听出他的意味深长,池衍淡淡乜了过去。
苏湛羽话音恰到好处地止住,笑一笑说:“只是有些感慨,原来还有姑娘能让你上心,我还当你此生都没有娶妻的打算。”
池衍不予否认,他从前确实未曾想过。
“我这一生注定戎马倥偬,保不准哪天暴尸疆场,何必枉负了别人的锦瑟年华。”
他气定神闲地说出这番话,却是令苏湛羽眉尖微微凝皱。
片刻后,苏湛羽轻叹,道:“景云,这些年你还的恩情已经足够,文帝在天之灵,必也不想你受此束缚。”
池衍眼中掠过一道异闪。
抬首远望天际,清光穿破重云,散入他英气逼人的眸。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何况为人。”
他冷静言罢,情绪一瞬便又消失得无波无痕。
转而道:“红袖招老鸨诱骗女子,按楚律,牢狱半载,罚以千金,你着人去办。”
他显然不想再多提及过去,苏湛羽也就不多说。
都知池衍最是秉公办事之人,然而这回他竟是连市井小事都亲自管上了,怕不是有含私怨。
苏湛羽侃笑道:“千里迢迢要我过来,就为了这事?”
池衍看他一眼,略一扬唇,而后折步转身至湖旁石桌前坐下。
庭院深静,飞云浮绕,漫漫风起,轻扬他长发,白衣若雪飞拂。
桌面雕刻棋盘,修长手指落入棋笥。
池衍不疾不徐将棋子摆入局中,“三日后攻城,正面交战,你来领兵。”
苏湛羽怔了下,他何其敏锐,不必出言询问,便透析他意。
让他率兵攻临城下是假,自己越险川突袭,声东击西才是真。
苏湛羽掠起衣袍近旁入座,一并布棋,边道:“临淮城这地势,后方突袭太危险。”
子落棋盘,一声声轻响。
“东部海域不出三日便能退潮,他们定要分心防驻,你在城门用兵,他们绝不敢懈怠。”
光芒之下他浅褐瞳眸一片深沉,尽显无双风华。
最后一子入棋盘,池衍继而道:“北面峡川最为险峻,守兵不多,到时我由此入腹地,五百精兵足以。”
楚汉相界,道为经纬,方寸棋盘风云就绪。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黑红棋子,这一刻却恍若横扫千军的赤云骑就在眼前,让人如临蓄势待发的凌云战场。
就在苏湛羽微愣间,便见对面那人一抬手,让他黑棋先行。
苏湛羽思忖须臾,忽然一笑。
即便相识多年,即便知道他从来挥斥八极,从来锋芒不让,但眼下仍不禁透露敬佩之色。
苏湛羽也不客气,随手一步,起炮中宫,“可还要我做什么?”
“嗒。”
棋盘一隅,池衍走上一马守中兵,“牵制主兵力,待我夺城而下。”
落棋,苏湛羽含笑点一点头。
静默片刻,他别有意味:“我时常在想,若非文帝病逝得突然,或是你有心皇位,江山许是另一番盛况。”
指尖携子,忽停半空。
顿了极短的一瞬,池衍风云不惊地将棋子叩入棋盘,语气沉下三分:“湛羽。”
知他有所为有所不为,素来不喜此话。
苏湛羽收了声,落下一子,转了话锋:“有一事,我在来时有所查探。”
“何事?”
“东陵皇帝死后,尸体随亡兵抛于乱葬岗,尸身完好,头颅却在第二日被人毁尽容貌。”
池衍抬眼,目光朝他掠去。
此事他早有听闻,只是当时他人在别城,攻打王都的军队并非由他领兵。
他未作声,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苏湛羽墨玉般的双眸看入他眼中:“有一人,和东陵太子锦宸一道被发配疆域,却在途中无故暴毙,我命墨陵去查,发现此人正是段家庄庄主,段衡。”
俊眸淡敛,池衍目露察觉,一语道破玄机:“段家庄精通易容之术众所周知。”
“是,”苏湛羽沉吟道:“何况段衡不在浔阳,莫名现身于王都,这般想来,实在蹊跷。”
四目对视之间,蓦然袭来一阵冷风飘摇,溅起湖面水波层层。
湖泽风满,池衍目光重归棋局,平静道:“明日去趟段家庄。”
苏湛羽笑了笑:“正有此意。”
对弈几子后,棋局变换丛生。
池衍攻上一车,像是随口一问:“东陵太子现下如何?”
苏湛羽走马为守,答道:“似乎摔瘸了右腿,想来不会太好。”
*
旭日冉冉,到暮色渐敛。
落日余晖还未尽数消散,窗外流进残光,照得空寂无声的屋内影影绰绰。
整个白日都在深眠,直到将将入夜,锦虞才懵懵转醒。
被一碗百媚香彻底折腾了番,药效虽过,但锦虞此刻已是耗尽精神,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