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殷夕兰目光恰从殿上无声收回。
只见她眸中显而易见的惊诧徐缓淡下,嘴角虚勾的那一丝弧度甚是耐人寻味。
见此, 锦虞凝眉轻嗤。
杵在碗里的玉筷用力戳了戳,看上去极为不悦。
朝她空荡荡的碗里扫了一眼。
锦宸似笑非笑:“又要自己来,又不动手夹菜,你这是想修仙?”
被他这么一嘲笑,锦虞张张嘴,却是无从辩起。
最后只好糯糯低哼了声,低头塞了口樱桃肉。
幼浔伏跪案侧,盛上一碗姜母鸭汤。
仔细端到那人面前,轻温道:“药膳益气,殿下多喝些。”
也没瞧是什么,锦宸下意识便伸手接过。
而锦虞在旁边,垂首闷声吃着。
不多时,有一列宫婢入殿,于各座呈上新的菜品。
只见案前多出一品柳叶酥肉,一盏姜丝蜜,一碟藕粉桂糖糕,还有一盅玫瑰燕窝粥。
锦虞愣了一愣。
这几道虽不及已有的珍贵,但却甚合她胃口。
怔忡间想到先前在玉瑶殿时,元青的话。
锦虞轻咬了下唇,是阿衍哥哥特意为她准备的么……
兀自想着,视线又不经意往殿上悄悄探了过去。
大殿的万盏金灯辉映下。
锦虞一瞬便和男人掠来的目光重合到了一起。
那清清淡淡的眸光里,蕴藏着只有她看得懂的柔情。
锦虞心跳一瞬怦然,脸颊也跟着瑰红了几许。
明知有好多人在,却还是不愿意将目移开。
她若无其事抬起左手,撑着自己的侧脸。
筷箸点在碗里,佯装正在用膳的样子。
然而视线却是越过皇兄,和那人交换着目光,只偶尔羞垂下那么一瞬。
小姑娘光顾着看他,也不好好吃饭。
池衍眼底笑意隐忍。
他放下把玩指间的金樽。
学着她,挥退了布菜的宫婢,而后抬手执起御箸。
在小姑娘悄然的注视下,池衍淡然夹起一块柳叶酥肉。
先是可有可无地凝了锦虞一眼。
俊眸隐隐泛笑,而后他才不急不徐提筷入口。
那姿态从容不迫,举手投足皆是清贵优雅。
四目相对,遥望见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舌尖似有若无舔过唇角,斯文中隐约含笑,那极为细微的小动作,却好似荡漾出无限的诱惑。
锦虞心中一动,呼吸都促了几分。
突然便好想知道,此刻,阿衍哥哥薄唇上沾染的是什么滋味。
这般想着,手里的玉筷不由自主就伸了出去。
锦虞也学着他,夹了块酥肉到嘴里。
池衍修眸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正经的神情显露几分悠然。
他继续徐缓夹菜,每一口,都是锦虞爱吃的。
而锦虞一边偷偷地看他,一边挡着半张小脸,跟着他吃了不少。
发现身边的人突然安静吃饭,尤其乖巧。
锦宸侧瞥过去,便见自家皇妹嘴角上扬,看到什么,笑纹越来越深。
锦宸好笑,卡在那两人的视线之间,倒是他多余了。
锦宸掩唇低咳了声。
然而边上那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夹了什么到他碗里,草草敷衍过去。
垂眸瞧了眼碗里,锦宸顿了一顿。
无可奈何挑眉,故作严肃:“笙笙。”
听见那一声低沉,锦虞回了眸。
神情懵懵的,“啊?”
不等皇兄再言,她一瞬便意识过来自己太过明目张胆。
锦虞眼神飘忽了下,随手捏起眼前的樽盏。
掩饰一般,一饮而尽。
那一味甘冽入喉,直浸肺腑。
锦虞猝不及防被刺激,压着嗓子呛咳起来,才反应到自己喝下的是酒。
锦宸眉头皱紧,抬手连连抚着她的背,“春竹酿比烧酒都要烈上三分,喝这做什么?”
闷闷咳了好一会儿,锦虞舒缓过来。
轻喘着抬起头,脸蛋都呛红了,杏眸也水蒙蒙的。
咬咬牙,她小声犟道:“哪儿烈了……明明有点儿甜。”
言罢,长睫扑闪两下,默不作声抿了勺姜丝蜜。
总不能说,自己和阿衍哥哥眉目传情,魂都丢了吧……
不过此话倒也不必她说,锦宸自然瞧得明白。
严厉的语气中夹杂宠溺:“我看你是身在心不在,就差同我相决绝了。”
锦虞嗔他一眼,娇软下声:“皇兄你说什么呢!”
朝小丫头清透泛粉的脸蛋端详片刻。
锦宸摇头叹息,一时不知该责她冒失,还是笑她蠢笨。
“春竹酿入口甘甜,后劲可不是你能想象的,连果酒都未沾过一滴,你就这么直接一杯下去,等会儿要还能走稳,你说什么皇兄都允你。”
他说得甚是笃定。
锦虞就要反驳,唇瓣方动,忽有晕眩感上头,双颊也随之发烫。
一下子,锦虞便没了底气。
垂着脑袋安安分分的,不作声了。
不多时,余光扫见元青应召入殿,上阶到那人身边听命。
锦虞有一丁点儿的恍惚。
不知道那人和元青说了什么,只是片刻之后,看到元青朝她这处过了来。
然而元青并非寻她,却是走到她皇兄面前。
垂首揖了一礼,笑道:“陛下顾虑九公主不胜酒力,请公主到后宫歇一歇,不知殿下是否应许?”
手中茶盏不露声色转了一转。
顷刻后,锦宸淡然抬眸:“如此甚好。”
在旁边听罢,锦虞反而怔住:“……啊?”
见她呆愣着,锦宸似叹似无奈:“去醒醒酒,到时候闹了笑话,是要等皇兄背你,还是等陛下抱?”
这话锦虞不甚服气,但脑袋还真是有点昏沉了。
撇撇唇,只好点着头从座上起身,跟着元青离殿而去。
锦虞那么一走,在场诸王臣难免注意。
毕竟娇丽如画的小美人从眼前经过,实在夺人目光。
许是巧合,九公主前脚方踏出宣延殿,与殷夕兰共案之人便站了起来。
那人面似中悍壮年,颧骨偏高,须发浓密。
一身阔袖花色暗纹朝服,体型魁梧强硕。
那是乌羌国的王主,殷夕兰的父亲,羌王。
羌王右手覆于心口,敬重颔首:“陛下,臣有一事奏请。”
似乎并不意外。
两指间的酒樽往边上随意一放,池衍后靠御座,姿态慵然,却愈显君王之尊。
征得那人容许,羌王冷静而恭顺。
“乌羌国历朝历代便从属大楚,而今想必无一属地能及,先帝在位时,曾特允吾国嫡女与皇室结以宗属之好,示作封赏,臣斗胆请教陛下,此赏可还作数?”
此话在殿中沉稳响起,诸王臣不由暗叹,乌羌国不愧是最大属地,竟有如此魄力胆格。
但也无人听不明白,这羌王所言,摆明着是在为丹宁郡主争得那母仪天下的后位。
毕竟曾经成煜在位,那凤位躯壳尔尔,而今池衍却是真正实权在握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