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双膝站起来,小黑蛋慢慢挪到小桌前,看着盘中晶莹如玉个个形状各异的点心,舔了舔唇,想吃。
司务长目光复杂地将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尝尝。”
小黑蛋迟疑了下,揪了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软糯的清甜味在口中泛起,是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
比买的点心少了些甜,多了些淡淡的艾叶香和花的芬芳。
“好吃!”小黑蛋看着司务长双眸一亮,拿起点心,三两口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赞道,“你比我娘厉害!”
司务长抽了抽嘴角,并不想要这份夸奖。
招手唤了先前的小战士,指了指着桌上的点心:“自己留两块,剩下的拿个篮子装了,给两个小家伙带回去。”
“谢谢伯伯!”林念营和小黑蛋齐声道谢。
“伯伯,”小黑蛋伏在战士的怀里,一边由他抱着外向走,一边冲司务长挥手笑道,“明天,我能过来找你玩吗?”
海岛农垦队运送土豆的骡马挑担队来了,司务长侧身从小战士身边匆匆走过,上前跟此次带队的负责人打招呼,听到小儿的话随意“嗯”了声。
送走农垦队,清点土豆入库,司务长心里犹自觉得不踏实,第一次在溪边遇到苏梅,他真没想那么多,只当是乡下姑娘,干活麻利,或是家里长辈是个有名的厨子,自小教导出来的。
后来王营长的勤务兵过来帮她请假,出于好奇,出于对她刀功的欣赏,闲聊间他不免就多问了些她的情况,才知她祖上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自己也没有专门学过什么厨艺,灶上会的只是寻常的家常小吃。
那时他心头就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疑惑。
这次近距离再看,苏梅指腹是有茧,薄薄一层的厚度,绝练不出那手刀功。
还有她那双眼,沉静得彷似一汪海水、包揽万象,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越想越不对劲,跟副班长交待了一声,司务长转身去了军部,通报后,被领进了周长弓的办公室。
“你说苏梅一手刀功,比你这个经年的老厨师还要出彩?”陈莹受罚后在家里一连闹了两天,老丈人也打来电话大骂,说他这个师长当得没用,护不住妻子,妇人间的一点口舌小事,也值得他们军部上纲上线,个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为此,周长弓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现在听到苏梅的名字就头痛,心里也多了丝不喜。
“嗯。”司务长点点头。
周长弓眉间拢起,带着不耐:“报给侦察连,让他们查……”
“查什么?”宋政委推门进来,笑道,“我怎么隐隐听到了苏梅的名字。哦,司务长也在啊,正要找人问你呢,苏梅去上工了吧,给安排了什么活呀,累不累,女同志咱们要多照顾点……”
“小宋!”周长弓打断宋政委,直接道,“司务长说苏梅的刀功,比他这个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厨师都强。”
“恭喜司务长,”宋政委拱手笑道,“得了个好助力呀,这下你可不要再抱怨工作担子重了……”
“小宋!”周长弓不悦道,“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还是存心包庇?”
宋政委唇边的笑意敛去:“周师长这帽子扣的……苏梅一个军烈家属,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军营,她犯了什么错?或者说她能犯什么错?需要我包庇?”
周长弓被一连三问,顶得失了颜面,霍的一下站起来,拍桌子叫道:“她一个不满25岁的女同志,刀功比司务长都厉害,这本身就是问题!”
宋政委亦被激起了几分火气:“谁规定了年轻一代就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看周长弓还要叫嚷,宋政委摆了摆手,长吐了口气,冷静道:“当年,林红军在新兵连找到林建业,带他回林家,林老跟他现在的夫人为了验证真伪,先后派了四五拨人去陕北深入调查。”
“苏梅身上但凡有一点问题,林老都不可能让林建业娶她。”宋政委看向两人,讽刺一笑,“说得再难听一点,苏家要不是在抗r期间救治过多位革命战士,又红又专,林红军不管摆出多少事实,来证明林建业就是他弟弟,林老都不会认。”
“万一是来的时候,”周长弓道,“在火车上被人调包了呢?”
宋政委看向司务长:“你跟她近距离接触过吧?”
司务长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没有易容的痕迹,小黑蛋言谈间对她亲切而又熟悉。”
说到这里,司务长也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了,遂补充道:“那孩子,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是个机灵鬼。”
小孩子最是敏感,苏梅是他娘,朝夕相处,他的感受最深,若真有问题,方才孩子谈起她时,不会依恋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无可奈何,想来可知,母子俩的日常相处有多轻松可乐。
“为防万一,”周长弓坚持道,“还是交给侦察连查查吧。”
17、第17章
“侦察连没空,”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周长弓还揪着不放,宋政委脸色难看,语气里带了不耐,“过两天赵恪回来了,他们要进山拉练。”
“那就在赵恪回来前,把这事查实。”周长弓掷地有声道。
“行!”宋政委冷笑,“你只要不怕赵恪回来跟你闹,你尽管查。”
“这关赵恪什么事?”周长弓气道。
“你说关他什么事!”宋政委下颌微台,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讥讽,“林建业才牺牲几天呀,家属在营区就被咱们自己人欺负,他带队去边疆没有护住林建业,本就自责,得知此事,不跟你翻脸才怪!”
“你就等着他回来跟你拔枪大闹吧!”
说罢,一转身,摔门而去。
周长弓:“……”
好气哦!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今天真要下令查办了苏梅,以赵恪的脾气,回来真敢对他拔枪。问题是,这事……赵恪固然要受处分,他也落不了好,苏梅毕竟是烈士家属。
司务长觑了眼周长弓黑沉的脸色,摸了摸鼻子,挺不自在的,他只是觉得苏梅身上有些违和,就过来上报一声,免得真有什么,悔之晚矣。
宋政委的话也不无道理,烈士军属,他们一个不合理,一个违和,本着固有的思想,就想将人关押查办了,岂止人寒心啊,搞不好还会出人命。
今个儿这事,是他冲动鲁莽了。
宋政委甩门走了,周师长这个台阶只能自己给了。
清了清嗓,司务长试探道:“要不,咱给林老打个电话,问一下当年他让人去陕北调查的情况。”
周长弓双眼一亮,林老跟他两个儿子不和,林红军就不提了,林建业牺牲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打个电话过来,关心一下两个孙子和苏梅的近况。
心里怕是巴不得寻苏梅一个错处,借此甩去三个累赘。
自己这时候打电话过去,他说不定还会提供些素材,给个准话,来个大义灭亲什么的。
彼时,便是赵恪回来了,想为苏梅出头,也晚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心里这么想着,周长弓脸上渐渐便有了笑意。
司务长看得古怪,心下突然就不安了起来。
“我来打吧,”司务长一把抢过周长弓手里的电话,在他愕然的注视下,强笑道,“我比较了解情况。”
周长弓想了想微微点了下头,把电话簿递了过去。
司务长接过,盯着那一行数字深吸了一口气,拨了过去。
花城市委,秘书接到电话道了声“稍等”,起身走到隔壁办公室,对伏案工作的老人道:“林副书记,海岛部队来电。”
老人写字的手猛然一顿,笔尖刺破了文件的纸张,天阴屋暗,办公桌上亮着盏灯,老人僵直的侧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拉长定格,仿似一道时光的剪影,带了几分凄惶的沧桑,半晌,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电?”
秘书恭敬地立在门口:“海岛部队,周师长来电。”
海岛部队是对外的称呼,两人都知道它的性质,也知道这个部队唯一跟老人有关系的那人,数日前已经魂断边疆。
“转过来。”
“是!”
桌上的电话响了几声,老人才松开笔,右手轻颤地覆了上去,然后拿起。
“什么事,说。”声音极冷。
“林副书记您好,我是海岛部队总管后勤伙食的司务长陈大明,林建业牺牲后……”
林老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按着心口,眼神一片恍惚。
“部队照顾苏梅,让她进了农垦食堂帮工,我发现一些情况,想跟您核实一下,”司务长等了一下,电话里静默无声,心下一突,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听我们宋政委说,几年前您派人去陕北调查过苏梅一家,那您可知,苏梅会剪纸,有一手好刀功?”
林老精神恍惚地“嗯”了一声,抖着手去拉抽屉,拉了几下,没有拉开。
秘书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听到动静,忙开门闯了进来,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白瓶,打开,倒了颗药丸塞到他嘴里,端了水给他。
嗯,嗯是什么意思?
司务长握着电话迷惑地想:是说知道吗?
那样的话,苏梅的刀功就是过了明路,公布在资料上了。
司务长移开电话,看向周长弓。
“怎么说?”周长弓急道。
“林老知道苏梅有着一手好刀功,”司务长捂着话筒,请示道,“还要问吗?”
“既然知道,还问个屁啊!”周长弓气得冲他挥了挥手。
司务长忙移开手,对着话筒道了句“打扰”,挂断电话,冲周长弓敬了个礼,一身轻松地出了军部。
林老缓过劲来,把电话举到耳边,对面已经挂断。
放下电话,林老捧着搪瓷缸怔忪了一下:“我好像听对方说……苏梅什么?”
“臭小子的媳妇不是在老家吗?”林老疑惑地看向秘书。
秘书颇是一言难尽地抬头瞄了眼自己这位工作狂的顶头上司,心疼林建业和林念营三分钟,“建业出任务前过来看您和念营,您当时在忙,他便先去了学校一趟,正好看到建国带着同学挤兑念营是没人要的孩子……”
这事,林老当天听妻子提过,说建业嫌弃念营被他们养的没有血性,将人打抱送回老家给他那个会耍大刀的小媳妇带了。
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林老点点头示意秘书继续。
“建业觉得您对念营不够重视,相比着……”
林老抬头瞟了他一眼,“没事,有什么就说什么。”
“相比着夫人和建国,您这心偏到了胳肢窝里。”
林老笑了,“是他会说的话。”
秘书瞅着他的笑脸,轻吁了口气,“海岛部队去年申请的家属区,有一批先一步建成了,建业任务紧,来不及送念营回去,就提前申请了家属随军,让苏同志带着您小孙子念辉过来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老皱眉看向秘书。
他工作忙,生活上的一些私事,大多是秘书在处理。
秘书垂了垂头:“夫人说您工作忙,家里的小事就不要打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