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如风一般穿过大殿,浑身上下透露着暴雨前的压迫感,是花不语从未见过的模样。
“师尊,您为什么都不生气啊!”
小孩儿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若不是男人拦着,他非得把面前的人给狠狠教训一番。
“踏花,你忘记我教过你什么?”
“……”小家伙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攥着拳头狠扯了一把衣角,艰难地吐出烂熟于心的训诫,“仁者之仁,温良贤达,上下相亲,杀身以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沈释见他背起了祖训,不由得叹一口气。
人有天性。师者教育,为后天修养,可改其德行。花不语天生倔强顽皮,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小孩儿背完仁德篇,再大的脾气也被磨没了,祖训这东西不仅很压脾气,还挺让人犯困的。
女子哭哭啼啼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街尾,他不敢在她身上做任何手脚来追踪,却暗自记下了她消失的方向。
实在是太令人生气了!
师尊品行高尚,乐善好施,帮助那女子已不是一次两次,女子却倒打一耙诬陷他们师徒,让所有人看他们都用着奇怪的目光。
可即便如此,女子再次受难时师尊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了,她却恬不知耻反手勒索伸手要钱!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最让人不解的是,师尊竟然还真的慷慨解囊了!
暗暗哽着一口气的小家伙表面上装作已经释怀的模样,修行步步到位,心里头的算盘却已打的震天响。
他有的是办法去找到那个女人。
十二岁的花不语眼珠子一转,溜进一条小巷子。每日功课做完后,有段自由的时间。他一般会到镇子上逛逛,买点必需品什么的,他身上有碎钱,吃饭都是自己解决。
他们来这个镇子已经大半个月了,也有不少熟面孔,不过因为曾氏的事情,不少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呿。”他不以为然,却不代表心里好受。
自从被师尊收养,花不语便过惯了游历人间的日子。小小的年纪便看遍世间百态,他本以为自己心性也有所成,却还是被这群愚昧的村民气昏了脑袋。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有传言,村长的一个侧室日久生情,被村长高尚的品性所打动,主动坦白自己其实是华佗转世,因是女儿身,手脚一直得不到施展。
而村里曾氏一族人人勤勤恳恳,出了那样的事,实在无法坐视不管,便主动熬了一方药,仅一夜便药到病除。
自那以后,但凡有有难解之症都会找到村长家中,请夫人开一方药,少则隔天,多则七日,即便半个身子踏入鬼门关也能拉回来。
不少邻村的人得知此事,也带重金上门拜访,只求一方。
这侧室夫人毕竟是出嫁女子,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一卷珠帘之后,牵丝诊脉,亲自熬夜,从未有半点失手,被奉为佳话。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即便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仅仅牵线搭脉就可如此简单的药到病除。
此事只有一种解释——
这位侧室是神农氏血脉。
神农氏的血脉,越是纯净,便越是强大。活死人肉白骨这种说法并不夸张。
花不语年纪虽小,却知道族人从来不会生病,身上也不会有伤疤,即便受伤也转瞬便好。
不过为了全村人的安危,他们从来没有公开过这个秘密,只默默地种田养家。
神农氏后裔不止他们一族,民间也有散落。师尊在保护自己,教自己功法的同时,也在尽力打听,救下流失民间的神农后裔。
然而这个村落的事情并不如想象般那么简单。
若只是疑难杂症也就罢了,这小小的村落竟然笼罩着邪气!经过一番调查,最终发现邪祟很有可能附身在曾氏一族的族人身上。
曾家老三讨了个邻村媳妇儿,女人嫁进曾家,没多久就疯了,逢人便说曾家闹鬼。
眼见着重金讨来的媳妇肚子还没有动静便大病一场,请了多少医生都治不好,就要撒手人寰,却忽然得到了村长家的救治。
治好了的曾岚氏再不胡言乱语,很快,连肚子也有了起色。可普通人发现不了,不代表沈释察觉不出来。
这个曾岚氏,身上有极重的阴邪之气,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死胎。
原本想待些时人慢慢解决,意外却发生了。
村落傍山,村里人生计主要靠山上打食野味,将多余的带去镇上卖掉。村中无论女人小孩都会打猎,曾岚氏怀胎不过四五月,仅是显怀,此时立春不久,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外村不善狩猎的曾岚氏只能每日进山中送饭。
山中多豺狼虎豹,沈释搭救过曾岚氏几次,女人便和师徒二人熟络起来,偶尔还会分花不语一些零食。
那日曾岚氏被几个野贼拦截,小贼被赶跑后,曾岚氏反咬一口说被这师徒轻薄,哭哭啼啼地诽谤他们连怀儿婆也不放过。
虽不懂这边的土话,但那些愤怒的眼神花不语一辈子也忘不掉,他敢打包票,若不是顾虑打不过,他们手里的家伙什早就招呼上了。
曾岚氏污蔑之事过去不过几日,她又被那几个毛贼报复围住,师尊不计前嫌救下她,她却哭着说钱被抢光了没法交代,要师尊给钱,不然就故技重施反告他们打劫。
花不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总觉得事有蹊跷,虽然他年纪尚小,但那几个毛贼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既然曾岚氏说那几个毛贼抢了钱,他就去把钱讨回来,再让他们澄清前几日的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曾岚氏自导自演!他找到那群毛贼的时候,他们正同曾岚氏分钱!
“你们!”
“呵呵。我说是谁来了,原来是小仙君啊。”曾岚氏抱着肚子笑起来,“怎么才过来呀,祖训背完了?”
“你们是一伙的?”花不语捏着手中的短剑,身遭真气萦绕,将衣角吹翻起来。
“哎呀,别那么凶。”女人手帕一抖,笑盈盈道,“我们还指望着你……”
几个毛贼狞笑着抄起家伙过来,花不语挥剑,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他垂眼一看,曾岚氏裙角溢出的诡异黑气落在地上,一丝一缕缠绵不绝,黑气顺着自己的双脚正爬上膝头,被接触的地方有些发麻。
花不语想张口,却连舌尖都动不了,只能任由几个小毛贼近身,将自己放倒。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感官却清晰无比,钝器如雨点般砸在身上棍棍到肉。
“放心,暂时还不会让你死……”
女人的声音越发遥远,就在花不语即将昏厥的时候,一阵强大的风刮来,将几个毛贼掀飞出去。
“呵呵。”女人竟然毫不慌张地笑起来,“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花不语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挡在自己前方的身影,视线模糊起来。可他连呜咽也发不出,血液划过眼帘,世界变成了血红色,渐渐遥远。
师尊的声音如往日一般沉静,挥剑斩断了地上的黑气,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真不愧是……首席弟子,……”花不语听见那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如此冷血……徒弟……也不动怒……”
之后的事情,花不语不记得了。
只是他被治好之后,师尊对于自己的功课更加严厉了,原本悠闲的修炼变得日日紧凑,花不语不会生病,连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而现在……
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顿在卧榻之前,紧攥的拳头松开,缓了一口气,才道:“手给我。”
“我没事了。”季沧笙收着手不愿意让沈释查看,他体内可能沾了花不语的血,天元门的几个老糊涂可能不会发现,自己这个师兄在江湖闯荡这么久,指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别闹。”沈释蹙了蹙眉,“手给我。”
“沧……天元仙尊,寒枝医术不比我低,还是让他看看。”亥合上仙出声劝到。
季沧笙见这么多人看着躲不掉,只好把手伸了出来。
他的左手虎口上还挂着两个鲜红的窟窿,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下更加骇人。
花不语看见沈释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指尖颤抖,像是极力压下情绪,只觉得脑中轰响一声,耳根长鸣。
恍然之间,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萦上心头,如雾般无法捕捉,朦胧中一只巨大的手捏住他的胸腔狠狠按下,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一瞬间,世界静止。
数十栽的相处,花不语对沈释的性格脾气了如指掌。跟随师尊这么多年,何时见过他如此小心谨慎得如同捧着易碎珍宝的模样。
那个心系天下苍生的人,从来都是温文儒雅,不嗔不怨,仿佛生来就没有多余的感情。
是了,他怎么没想到呢。
花不语不禁苦笑。
八年。他在天元门呆了八年,竟然没发现,天元门所授功课与师尊所授出于同门。
前世师尊绝口不提所出门派,也不肯正式收自己为徒,原来是这样……
天元门这种上修界核心门派,即便记名弟子和外门弟子也会登记在册,上一世他身份敏感,入册便会暴露,跟着师尊游历人间,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只是……
“蛊已经彻底解了,但这蛇毒却是千蛇毒,近期不得使用内力,还得调养一阵子。”沈释的声音如同他人一般清净,不冷,淡淡的,藏了丝微不可查的柔软。他玉雕般的手指搭在季沧笙埋着青紫色血管的手腕上,缓缓输入真气替人护住脉络,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或许是处理的太过细致,花了比平日里好几倍的时间,让某个刚才被打断的人又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二十二上仙虽然是季沧笙的师叔,地位却不如天元仙尊,自是不能再教训花不语,可沈释是季沧笙的师兄,又是上位天元仙尊的关门弟子,当然就变成了告状的最佳人选了。
沈释听完,表情渐沉,连眉头也蹙起来。他放下季沧笙的手,起身,狠狠了睨花不语一眼,冷言道:“真是……”
“不可教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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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作者思想觉悟不够高,借鉴老前辈们的思想,文中“仁者之仁,温良贤达,上下相亲,杀身以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取自如下。
温良者,仁之本也。——《礼记·儒行》
杀身以成仁。——孔子。
上下相亲谓之仁。——《礼记·经解》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
语句不通实在愧疚,但是我也没法,我是文盲,嘤嘤嘤?
今天去看电影了,这章也待修,我好难啊……没有评论我都没有动力(明示)
对啦,下次更新时间换到早上九点,最近习惯半夜码字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