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恢复意识,花不语甚至更早半刻,可是他的身体沉重极了,疲惫和倦意让他止不住想睡过去,却有什么支撑着想要清醒过来。
接着他便听见,季沧笙的声音,问的第一句……不是自己。
仿佛有数万长针,齐齐扎进那一拳肉里,挑得血肉模糊也不罢休,连呼吸都要给他封住。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之痛,恍惚间怀疑起来,这般的意义谓何。
“踏花……他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花不语早在秘境之中便心里有数了,光是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他听着众人对自己的谈论,仿佛在听另一个人的事。
直到他冷静了些下来,才慢慢回嚼在怜秋秘境中玛瑙那番话,这才觉出些不对味来。
前世他一直以为,沈释是因季沧笙而死,毕竟那时他看到的,是那个草菅人命的恶魔,那时沈释为了不把他卷进去,并未提及分毫,花不语只好自行调查。
花不语寻着那天下之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季沧笙,也算寻出一些眉目,其中就包括肉.皿。
那时的记忆莫名变得有些模糊。
“天元仙尊,你可真是狠啊。”玛瑙的视线飘向某处,仅轻瞥一眼,季沧笙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可没那个精力分辨在场之人多出了谁。
“多亏了你,尊上的肉.皿得以培育,为什么……要将他毁了呢?”
季沧笙蹙着眉心,显然没听懂玛瑙的话中之意。
“寒枝仙君,可是伦家特意献给尊上的肉.皿,你把他毁了,尊上可是很生气呢。”
“你说什么?”
“天元仙尊,你可别听不懂啊,若不是你,尊上现在……”
花不语只觉记忆有些模糊。
还有什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现在想来,当时因为沈释的死而忽视的内容,分明季沧笙阻止了什么,才让玛瑙如此愤怒,否则,玛瑙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地想要季沧笙性命。
可那之后,季沧笙为何要将四大仙门已逝上仙的亡躯炼成活尸,且以此献祭打开阴界之门……
这一切都太过矛盾,花不语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而在怜秋秘境里,玛瑙也提了肉.皿,只不过所指不再是沈释,而是自己。
因为重生一次,这世上终于有什么变了。
如今按下那些偏见,花不语才觉,前世沈释得知自己可能成为复活不该复活之物的存在,而自行了断才是,那时季沧笙的反应,不像知道此事。
而现在……该是轮到自己决定了么?便是如……上一世的沈释那般,自行了去?
他舍得吗?
他真的……能有那般觉悟吗。
花不语心中思绪万千,搅成一团乱麻,甚至想要逃避之时,忽的听到季沧笙沉吟道:
“我不值得你这样,从前世起,我亏欠你太多了。”
他神魂一震,惊讶地看向季沧笙,这一瞬,仿佛坠入冰川,从头到尾都清醒过来。
他没错过季沧笙眼中一闪即逝的惊惶。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花不语一把抓住了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语气不禁带上两分逼问。
“上一世?”
“你听错了。”季沧笙见不得那双眼睛,说不出缘由,只怕眼神撞到一起,便什么也拦不住了。
“师尊……难道你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垂着的眸子,嗓音颤抖,“有上一世的记忆?”
季沧笙怔了怔,一点点抬起密林似的软睫,眼色暗了下来:“你有。”
“是。”花不语并不想否认,他的心跳捶打着胸腔,几欲跳出。
“哈……”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眸子再次垂下,将情绪敛进阴影里,似笑似叹,意味不明。
花不语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像握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捏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腕不肯放开,他想说什么,可太多的话交杂在心头,堵得他嗓子发紧,声色沙哑道:“师尊……”
季沧笙似乎被这一声惊醒,眼睫轻颤,极缓地,极缓地,抬起双眸,一切的动摇被封下,只剩冷如寒冰的坚定。他缓缓的,不容置疑地,一分一厘将手抽走。每抽离一分,就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花不语心上剜下一块肉来,那么决绝,那么不带丝毫牵连。
他从未见他如此绝情,曾经数载,若浮生一梦,而此刻,梦醒了。
季沧笙并未问责,他们皆有前世记忆,所以心里清楚,此事无法为外人所道,可一旦挑明,那些囫囵藏起来的东西被掀翻到阳光之下,便如鲠在喉,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了。
季沧笙避开他绝望的眼神,语气里听不出分毫的不舍,仿若在下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命令。
“既然如此,你……便离开天元门吧。”
是啊,他是天元仙尊,视天下众生平等,又怎会偏心他一点?昨日种种,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罢了。
花不语不禁苦笑,在心中嘲笑着自己,可他更清楚的是,胸膛之中跳动的这颗心,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师尊,你当真……要赶我走?”
“不赶你走,难不成我要养一匹狼在身边?”季沧笙觉得好笑,也觉得可笑。哪有四五岁的小孩会有那般心智,倒是难怪,花不语曾经那些作为,现在可真是……说得通了。
可怜他这一片心,究竟是给了谁。
季沧笙说着,都快气笑起来:“花不语,你莫不是忘了,上一世,是谁杀了你,而你……又杀了谁。”
“我把你拖下地狱,你敢说,你就没恨我分毫?”
花不语听见自己的名讳,被捏住脖子一般呼吸不畅起来。
“既然你有上一世的记忆,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们一世为仇,我杀过你整整两次,不可能再让你待在门派!”
“师尊!”花不语浑身发寒,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下床,跪在了季沧笙面前,语似哀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推开我。”
“我从来不信那些,即使你不对我解释分毫,我也……会一直相信你。”
季沧笙冷不防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痛不欲生地闭上眼眸,许久,才缓过神来。
“你……拿什么来信我。”
那双不比他温暖的手轻轻执起他冻得近乎失去知觉的手,接而缓缓牵至一个宽实的胸膛。
一样的被阴寒之气浸得冰凉的肌肤,骨肉之下的心跳却清晰地敲在他的指尖。
“我说过,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
季沧笙觉得那心跳烫得要将自己灼伤,如贴近烈日一般将他彻底融化,可他却再也不敢回应了。
他不能再把他留在身边,他不想花不语死。
“你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这个想法仿佛给了他最有力的支撑,让他不至于迷失在这致命的温柔乡里。
“我……知道。”花不语喉头一哽,却不再隐瞒,“重生之后,我觉醒修为时,本是练气三层。可……回天元门时,却成了练气五层。”
花不语苦笑道:“我该知道修为是无法嫁接的,何况那时我的身体,若是真的接受来自天元仙尊的修为,肉.体凡躯,只会爆.体而亡。”
“直到在怜秋秘境时,发现无名竟然是阴界之物,我才明了……在一开始,我拔.出无名晕厥时,诅咒便……已种在我体内。”
花不语垂着双睫,仿佛在回忆什么极为痛苦的回忆:“前世……是师叔救下了我,收我作为弟子。”
季沧笙的指尖颤了颤。
“师叔替我……保管无名。”他没再解释下去,“师叔心思通透,定是比我更早发现诅咒,他从未对我透露分毫,直到最后,我也没寻到他……”
他再说不下去,可二人都知道那归于寂静的是什么。
良久,季沧笙才张口,仿佛干渴许久之后无力又嘶哑:“那你可知,肉.皿是何?”
花不语顿了顿,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可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玛瑙妄图复活的……是混沌时期所生之恶——旌斩。”季沧笙趁着花不语愣神之际将手抽走,“旌斩复活,天下将会变得比上古之时更为混乱,而你……正是他复活的关键。”
花不语没听过旌斩的名号,却光是从混沌时期便能猜出几分,难怪沈释不愿告诉自己,那定是要让这肉.皿,带着无名之中的诅咒一并彻底毁灭,连神魂也不能留下丝毫。
“若如你所说,当初……见你之时……”季沧笙几乎一字一哽,尾音奄奄一息,可花不语早已听不清之中的情绪。
若是初见之时,季沧笙便发现了自己体内的诅咒,知道自己是会祸害天下的肉.皿,还会将他带回天元门吗?
花不语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结了冰碴,滚动在筋脉里刺痛无比,痛得他彻底清醒起来,清醒到觉得重生之后的一切都如黄粱一梦,季沧笙依旧是那个季沧笙,大爱到无情。
他听见季沧笙语气冰冷,一如记忆里那般,带着压抑的疯狂道:
“我当初真该杀了你。”
花不语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情绪,他的心早就痛到麻木,除了绝望再无更多情绪。他闭上双眼,敞开了胸膛,露出脆弱的脖颈,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他没等来刀锋没入的刺痛,只等来一个微凉、柔软,轻得似梦一般的,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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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小半章,还在反复修,晚点贴上来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