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和十步以为修爷会亲自送那女孩儿回家,说不准还会提出共进晚餐的要求。
薄雨中那声情深意切的“谈樱”,着实让二人惊出冷汗,震惊不已。
那个名字,是段家的禁忌。
没人敢提,尤其在段修与跟前。
可没想到有一天,会再次从当事人嘴中听到。
对着另一个女孩,痴念心尖人的名,场景着实诡异了些。
三年,强大如修爷,早该走出那段悲恸,今天一看,怎么爷似乎反而越发魔怔呢?原以为他是重新开窍,哪想是寻了个四不像的替身。
这不是魔怔是什么?
替身当然劳不到修爷亲自送,后来是洛九开车,亲自把女孩儿送回家。
回到翠苑,两人立马寻着住址把小姑娘的身份查了出来。
少女名叫苏、檀、樱。
洛九十步对视一眼,皆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无奈。
书房。
半敞的窗,偶尔飘进风,撩起帘。
窗边淡灰色沙发椅上的人如一尊石木,纹丝不动注目远望窗外某处。
瞳仁发散、虚空。
雨停后,蝉鸣更盛,一滴水珠沿着窗柩缓缓滑动,忽地坠落,段修与眸一动,看见水滴在月色下碎裂成一粒粒。
像她的两滴泪。
“你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还是不想记起我。”
他凝着相片,喃喃低语,沙哑轻无。
隔着雨幕遥望她徒然落泪的一幕再次浮现,那一刹他无法再靠近车门一步。
他不够格。
不稍片刻,洛九过来敲门。
“爷,您的电话。”
段修与手机落在一楼客厅沙发,洛九听见铃声立即拿上来。
段修与轻瞥屏幕,是严霂,
医院寂静无声的走廊,严霂情绪激动:“老大,那倒霉货意识清醒,能说话了!”
……
抵达医院是二十分钟之后,瞧见电梯里出来的男人,严霂虎步生风。
“住这么多天icu,医生都说没救了,嘿,竟特么能生生挺过来。”严霂满目幸灾乐祸的笑,“要是身体恢复力气,一摸蛋没了,没准再闭过去。”
段修与绷着脸,没笑,到病房门口才开口。
“看好门。”
严霂:“……”
信息都查的差不多,老大还要单独问什么。
没蛋男叫刘三,京都边儿某小城长大的混混,惯爱吃喝嫖赌,五年前在京都欠了笔债跑路了,自此销声匿迹。直到前一阵因为被削了蛋蛋,落入他们手中。
病房。
刘三刚摘下氧气罩不久,面如菜色,消瘦不已,两只空洞洞的眼睛蒙着纱布。
床边男人伫立许久。
即使看不见,刘三也无法忽略那股逼人的气势。
那晚痛死过去,醒来发现身在病房,护士说是两名警察救了他…此时想到什么,他脸部铁青轻微抽搐,抬起手想往下身探,在发现浑身使不出力气后,绝望的垂下手。
他…他是个废人了!
那魔女眼都不眨的一刀下去…
想到下半辈子彻底成了废人,刘三恨不得把那魔女连奸带杀!
他两片干涸的嘴唇颤巍巍着张了张,几秒之后,沙哑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吐出:“你…你就是救…救我的警察……我、我想…”
段修与凤眸微凝,贴着裤缝的手指微微一动。
刘三难不成还想报案?
他冷漠打断,直入主题:“五年前十一月十八日,那天你做了什么?”
刘三那张青白的脸明显僵硬了一刹。
十一月十八日,这日子他至深难忘。
警察救了他,一定顺便把他老底查了个遍,难不成…被发现了?!
段修与凝睇刘三脸上的仓惶惊惧。
樱樱失踪那日,查遍疗养院周围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查到她消失时的踪影,在锁定刘三相貌后复查,却捕捉到他曾在附近的公园逗留蹲点过。
身边还跟着一两名陌生男子。
段修与手指不自觉蜷缩,黑暗荒野中少女冷血下刀的模样不停在脑中回放。
她在复仇。
想到某种可能,他呼吸渐渐粗重,声音因此愈发冷硬骇人。
“最后一遍,十一月十八日你做了什么。”
刘三支支吾吾,惊惧不断。
杀戮,溟冷的气息很快充斥满整间单人病房。
――
凌晨一点的走廊寂静无声。
严霂蹲在门边,陡然听到房内几声巨响,他拧着眉头蹭地站起来,手刚要触到门柄,那扇隔开两个世界的木板门迅速被打开。
他被门内四窜而出的血腥阴冷骇住。
入目的眸无声蔓延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入目的手湿答答滴淌着血。
直到高大漠然的人擦过他的肩,疾步如风消失在走廊,严霂才讷讷出声。
“老大…”
身影在电梯口不见踪迹,他呆呆转头看向屋内。
他需要在值班护士被吓到之前,处理好病床上被器械砸烂的尸体。
黑色轿车飞速奔驰在寂寥的大路,一路不知超过多少夜归的车。
即使是天气晴朗的夏日,南城市区的夜空也只寥寥两三点星。
天空很大,星星很少,和他的心一样空洞洞。
段修与紧紧握着方向盘,通红的眼布满血丝,前路在灯光下不断铺展,不知到底开往哪方。
直到黑暗中出现一幢红顶三层半别墅。
他猛然停车,脚步趔趄的下来,直奔两扇紧闭的大门,血痕干涸的手就要不顾一切的拍打下去。
她好像并不想记着他。
晦暗光线里,手掌定格在半空,良久,他缓慢抽回,插进裤兜,握紧拳。
夏夜的风卷起路边栀子花的芬香,伴随花坛边琐碎的烟灰,熄灭,堆积,吹散……
三楼带有飘窗的卧房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谈樱捏着窗纱,睡眼惺忪,屈膝坐着。
她是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吵醒的。
寂静夜色中那一声对于眠浅的人格外响亮,醒来后其实可以继续睡,然而,惊醒时分眯开眼,睡前看过的艾略特诗选正诡异的浮在半空。
再一眨眼,红色封皮的诗选老老实实躺在床头柜上。
她眼花了吗?
书怎么会自己浮在半空?
谈樱抚摸着窗纱,若有所思的望着放着诗选集的床头。
类似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一开始也觉得是出现了幻觉,可频率一多,再也不可能不让她多想。
世界上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少吗?连她本身的存在都是匪夷所思。
半开的窗户飘进一缕花香,谈樱再度转头。
人行道旁的栀子花树下,那个男人站了很久,若不是偶尔抬手吸一口烟,她真以为是物管人员新搬来的一尊石塑。
隔的有些距离,借着昏暗路灯只能看到一笔淡淡的隐约轮廓。
是他。
谈樱轻按下眼角,想到当时他苍白凝固的脸色,转身离开的凌厉,她是一头雾水的。
难不成真是她几滴莫名其妙的泪吓跑了他?
现在半夜凌晨又跑到她家楼下,这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谈樱淡淡摇头,放下发酸的手,窗帘一荡,遮蔽最后几丝窗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