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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喜穿白衣,一个却日日穿着黑衣。
  一个清冷出尘,另一个冷漠阴郁。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失忆对一个人的性情改变,真的会有如此大吗?
  可弓玉已经确认了容祁的灵魂,容祁应该就是闻人缙没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难道,必须等到容祁修炼到大乘期,自己把过往的记忆全都传给他,他才会恢复往日的性情?
  裴苏苏微皱起眉,葱白手指无意识地在手中的神籍封皮上摩挲,敛眸陷入沉思。
  容祁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蔓延开的羞涩紧张,偷偷朝裴苏苏那边抛去一眼。
  却正好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容祁身上所有热度瞬间褪去,浑身冰凉。
  刚才,裴苏苏眸中划过的一道陌生,恰好被他捕捉到。
  她已经发现他与闻人缙的不同了。
  容祁垂下眼眸,刚因为她亲昵打趣而有些飘然升起的心,瞬间从高空中跌落,摔成碎片。
  或许,姐姐方才只是随口打趣他,但也有可能……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她在试探他。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必须赶紧想个办法,彻底打消她刚升起的怀疑。
  容祁绷紧下颌,心头惴惴不安,如同踩在薄薄的冰面上,随时都面临脚下碎裂,跌入冰湖深处的危险。
  阳俟已经知道,容祁那日并非是要夺取裴苏苏的妖丹,而是在帮裴苏苏炼化龙骨花。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错怪他了。
  想到容祁在地牢里过得凄惨,即便已经受了裴苏苏的惩罚,阳俟心中依然有愧。
  封闭修为以后,阳俟将自己在地牢里关了一段时间,啃了好些天的干菜馒头,还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宝贝来补偿容祁。
  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阳俟,还有桌子上放着的琳琅满目的宝物,容祁神色毫无波澜。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这些东西是我从前在各处秘境里寻来的,都拿给你,当作补偿。”在地牢里关了几天,阳俟被折磨得不轻,眼下一片青黑。
  跟步仇当兄弟那么多年,阳俟才勉强能接受步仇的妖身,可地牢里有那么多小蛇,对于他来说宛如噩梦,他在地牢里别的什么都没干成,整天就拿着树枝驱赶蛇虫了。
  “不需要。”容祁面色漠然,嗓音冷淡,与面对裴苏苏时判若两人。
  见他不肯收下,阳俟不免着急,“我是真心来向你道歉的,只要你肯原谅我,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直说。”
  容祁本来懒得与他周旋,正准备把阳俟赶出去,开口前却忽然想到,裴苏苏最信任的这几个人里,就属眼前这个狼妖头脑最为简单。
  饶含防备心重,步仇和弓玉心思缜密,而且暂时不在碧云界。
  如果他想打探一些消息,又不想遭人怀疑,从性格冲动的阳俟口中套话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容祁心思百转,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平声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见阳俟又着急起来,他才缓缓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我只想知道一些,关于姐姐的事情。”
  这反倒让阳俟松了口气,他就怕容祁什么都不想要。
  阳俟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说道:“整个妖族上下跟王,不是,是跟苏苏大尊关系最好的,就属我,饶含,弓玉,还有现在的王上了。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容祁敛眸沉思,片刻后就想到了合适的问题,“百年前,姐姐刚接受上任妖王传承时,是否吃了很多苦?”
  不用他过多试探,阳俟就把他想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何止是吃苦,应该说是凶险万分才对。要不是弓玉族长感应到苏苏的位置,带着我跟步仇饶含及时赶到,用心头精血帮她改善血脉,恐怕她当时就会经脉爆裂而亡。”
  容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缓缓收紧。
  “姐姐不是有个道侣吗?那时他去了何处?”他继续引着阳俟往下说。
  阳俟看向容祁,随口接道:“她的道侣不就是你吗?”
  容祁微微皱起眉,眉宇间笼上忧愁,“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身份,也不记得我是如何与姐姐相识的。”
  这个问题,阳俟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回答。
  可看到容祁茫然遗憾的神情,想到闻人缙与裴苏苏之间的过往,他心中不免涌上同情。
  罢了,告诉他也无妨。
  阳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颇为感慨地说道:“其实关于你的事情,我们几个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前人族有个门派叫苍羽剑派,你是当时的掌门首徒闻人缙,因为一手出神入化的虚渺剑法而被世人尊称为‘虚渺剑仙’。那时,虚渺剑仙这个称号在整个人族可谓如雷贯耳,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虚渺剑仙叫闻人缙。
  容祁暗自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苏苏化为人形后,拜入苍羽剑派,成了你座下唯一的弟子。她远离妖族拜师,孤身一人跟在你身边修行。那段时日,偌大的琉光峰上,只有你们师徒二人,日夜相伴,情分自然不凡。”
  “苏苏所在的猫妖一族实力低微,但有许多人族修士喜欢猫妖族的皮毛,因此而招来了灭族之祸。后来你帮她报了全族之仇,所以她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容祁静默听着,不知为何绷紧了下颌,眸色越来越沉。
  “我没怎么去过人族,都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还有许多修士称你为‘玉面剑仙’和‘清绝仙尊’。我猜你从前应该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然苏苏也不会对你一往情深……”
  “差点忘了,还有件重要的大事,曾经苏苏的妖族身份不慎暴露,一群人对她喊打喊杀。为了维护苏苏,你一剑劈开琉光峰,山石崩塌,震住了当时所有的正道修士。”
  说到这里,阳俟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臂猛地一挥,威风凛凛地比划出一个劈砍的姿势。
  他抬头看向容祁,却发现他脸色很难看,白皙额头遍布冷汗。
  “你怎么了?”阳俟收起笑,疑惑道。
  自己特意强调他和苏苏之间的羁绊深重,容祁不应该感到欣喜万分才对吗?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
  重重呼吸两下,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容祁强自镇定,“没什么,只是伤势未愈,仍有些虚弱。”
  “那我长话短说好了,后来你跟苏苏在不仙峰正式结为道侣。当日天降彩云,还引来了青赤比翼鸟。比翼鸟可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据说只有命定姻缘之人才能遇到,所以人人都说你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阳俟说着说着,容祁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他脊骨弓着,脸庞涨得通红,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
  阳俟赶紧收住话头,走过去想要帮他顺顺气,却被容祁抬手的动作拦住。
  “够了。”容祁用力闭上眼,胸前剧烈上下起伏,气息粗重,像是在艰难地压抑着什么,“我今天有点累,改日再说吧。”
  阳俟看不到的角度,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掌紧攥,手背上青筋凸起。
  “行,这些宝贝都留给你,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从容祁这里离开,阳俟终于了却一桩心事,春风满面,走路都带风,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路上他恰好碰到饶含。
  饶含见他这么开心,忍不住问他遇到了什么好事。
  “我方才去找容祁赔不是,他总算是原谅我了。”
  “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了?”饶含挑眉。
  阳俟点点头,“嗯,我给了他许多宝贝,还跟他讲了他和苏苏以前的事情。”
  他还特意挑着那些重要的事说,现在容祁心里指不定多感谢他。
  饶含停下脚步,有些不赞同,“这些事就这么告诉他,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连弓玉族长都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他确实是闻人缙没错,知道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妨碍。”
  “那倒也是,”饶含与他并肩往外走,神情若有所思,“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容祁怪怪的,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单纯无害。”
  “是你想多了吧。”
  “或许吧。我界下有事,得离开碧云界一段时间,你帮我向苏苏说一声。”
  “好。”
  阳俟走后,容祁妒火攻心之下,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他默念了数遍清心咒,才勉强将这股甜腥压下。
  容祁乌睫颤了颤,掀起泛红的眼眸,嘴唇绷直。
  原来虚渺剑仙和姐姐曾有这么多过往。
  他们一同经历过这么多,怪不得感情会那样深厚。
  闻人缙可以为了姐姐自逆经脉,冒着生命危险去望天崖寻龙骨花,姐姐同样可以为了让闻人缙重新修炼,付出巨大代价,修为大跌到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地步。
  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容祁心里一直很清醒。
  他服下的那颗九转逆脉丹,是姐姐给闻人缙准备的,不是给他的。
  那是他偷来的好。
  阳俟说的那些过往,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
  再加上裴苏苏传给他的那段记忆,容祁心中大致勾勒出了闻人缙的形象。
  剑修天才,清冷自持,高不可攀,满腔温柔爱护都只给了一个人。
  与闻人缙相比,他自己只是天生就遭人厌弃的废物,不止如此,性格还孤僻阴暗,宛如躲在湿暗地牢里的那些小蛇,是最低贱卑微的存在。
  闻人缙与他简直云泥之别。
  虽说他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前是什么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以前定然是魔修。
  望天崖上,他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出手狠辣,眼睁睁看着同族在他面前被天罚折磨致死,没有半分不忍。
  失忆之前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冷血暴戾的魔修,又如何,如何能比得上光风霁月,宛如谪仙的那人?
  若是闻人缙有一天真的回来,他那般神仙人物,又与裴苏苏共同经历过那么多,到时裴苏苏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即便杀了闻人缙,让他再不能出现,他也永远是裴苏苏最喜爱的那个人。
  他在裴苏苏心里的位置,永远无人可以取代。
  想到这里,容祁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掌猛地握住,终究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手撑着桌案,低垂着头,泪水无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