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朝顾青瞥了一眼,眼中泛起薄嗔之意,掩嘴咯咯笑道:“陛下莫看他此刻老老实实的样子,他那张嘴呀,可会讨人欢心呢。夸起人来简直无人能挡,将妾与古代西施,王昭君,貂蝉并论,说妾是四大美人之一,还谓妾为‘羞花’……”
李隆基哈哈大笑:“朕听说了,委实贴切,朕的娘子可不就是美人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才情!”
顾青尴尬地道:“臣孟浪了,蜀州第一次见娘娘时惊为天人,心中不由暗暗妒忌,哪位男子能有福气成为娘娘的夫君,可真是三生修来的鸿福,故而臣失态之下,脱口说出了心里话……”
这句不着痕迹的马屁令李隆基再次龙颜大悦,男人的心理都是这样,自己被别的男人嫉妒不算什么,但自己因为老婆漂亮被别的男人嫉妒,那才是最大的夸奖,虚荣心瞬间得到极大的满足。
顾青也陪笑,心里奔腾着一万头神兽。
他发现今日进宫面君的实质就是拍马屁,马屁拍爽了,得到的好处就越多。今日不过随便拍了几句,便得到了一座长安的宅子和一只银鱼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丰富的马屁知识储备便等于财富。
如果这个等式成立的话,不出半年,大唐的国库很可能姓顾了。
君臣宾主尽欢,顾青恭敬地告辞出宫。
杨贵妃也向李隆基告退回后宫,空旷的大殿内,李隆基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高将军。”
“老奴在。”
李隆基眉目半阖,淡淡地道:“这个顾青,你怎么看?”
高力士想了想,道:“沉稳,聪慧,有才,但心中无情,无情难免不忠。”
李隆基缓缓点头:“朝堂衮衮诸公,有情者几人,忠君者几人?不过皆为名利罢了,为朕所用者,为朕所控者,便是人才。”
高力士一凛,垂头不敢说话了。
李隆基闭眼仿佛睡着了,高力士在一旁安静地站着,许久,李隆基淡淡地道:“去查查这个顾青,娘子甚喜此子,但朕和娘子身边可容不得来历不清不白的人。”
高力士躬身:“遵旨。”
……
走出兴庆宫,顾青长舒了一口气。
比前世进公司面试还紧张,毕竟面试时说错了话公司顶多拒绝自己,面君时说错了话,人可以离开,但脑袋可能要留下。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顾青脑海里一直浮现李隆基的那张脸。
看得出李隆基对臣子的态度很亲和很友好,而且刻意营造一种爽朗开明的个人形象,令人忍不住与他接近,相处久了以后,或许便会不自觉地为他卖命,这便是帝王的个人魅力所在了,古往今来但凡有作为的帝王,大多具备这种亲和的形象。
然而,顾青是个对人心特别敏感的人,一个人在他面前是真笑还是假笑,是真的开心还是假的开心,顾青有着非常敏锐且准确的直觉。
刚才在宫里与李隆基的短暂交集,顾青只能给他一个评价:演技很好,走心了。
但是,再走心的演技终归还是演出来的。
几句马屁拍得哈哈大笑,又是赐宅又是赐银鱼袋,仿佛自己果真被帝王重视了一般,然而帝王哪有那么好糊弄,尤其是一个曾经创出开元盛世的帝王,纵然如今帝王越老越昏庸,玩弄权术的本事可还没丢。
顾青很清楚今日李隆基对自己的赏赐大多是一种示恩,同时也是为了讨好杨贵妃,帮她涨面子,至于说李隆基对顾青他这个人多重视,那就有点好笑了,大唐人才辈出,一个少年郎造了个沙盘,平叛时说了几句话,这算得了什么?
往后要在长安混出名堂,首先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卧虎藏龙之地,一不小心就被那些老狐狸啃得骨头都不剩。
顾青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暗暗给自己警醒了一番。
回到客栈,郝东来和石大兴迎了上来,期待地注视着顾青。他们昨夜便知顾青要面君,两位掌柜比顾青更激动,一夜没睡好。
毕竟顾青的地位直接关系着他们的利益,大家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迎着二人期待的目光,顾青笑了笑,扯下腰间的银鱼袋朝二人随手一扔,道:“什么都别问,刚刚陛下赏赐的。”
郝东来双手捧着它,两眼发直,脸上的肥肉激动得直哆嗦:“这,这是银鱼袋,五品以上朝臣才有资格佩戴的!”
石大兴面露狂喜:“不曾想陛下竟如此厚待少郎君,有这般圣眷在身,往后少郎君在长安的路可算走得顺风顺水了!”
顾青微笑,悠悠地又补了一句:“还有,过几日我们便可不用住客栈了,陛下还赐了我一座官宅。”
两位掌柜一愣,然后愈发喜不自胜,郝东来连连道:“好兆头!好兆头!咱们随少郎君来长安果然来对了,陛下这般重视少郎君,过不了多久怕是会升官,未来封侯拜相也说不定的。”
石大兴也笑道:“不错不错,少郎君官路走得顺畅,我们也能沾光,将来长安城的商贾便有我们的一席之地了。”
顾青好奇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和好了?前天不还打得脑浆子都快迸出来了吗?”
郝东来面色一整,道:“少郎君不可污我们,我与石大兴向来是患难好兄弟,情同手足,此生同舟共济,怎会打架?”
石大兴也严肃地道:“少郎君说笑了,我与郝胖子胜似亲人,一生互扶互助,正是兄友弟恭,此情感动天地,不可能有任何争执的。”
顾青叹气,这俩货,演技比李隆基差了不止一个级别。
有机会要带他们去观摩一下影帝级别的人物是怎样演的。
三人在客栈的屋子里商议买商铺的事,至于买卖,先从有把握的干起,石桥村所产的瓷器挑选档次比贡瓷稍低的运来长安卖,先立足再谋发展。
正商议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
“顾青顾郎君可在此屋?鸿胪寺卿来访!”
屋内三人一愣,顾青愕然道:“鸿胪寺……不是管外交的吗?他怎么认识我?难道把我当老外了?”
满腹疑问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相貌端庄,穿着常服,正捋须微笑看着顾青。
顾青呆了片刻,拱手道:“我便是顾青,不知这位长者……”
长者笑道:“果真是一表人才,老夫鸿胪寺卿张九章,顾青,找你可找得够苦啊。”
见顾青仍在愣神,张九章笑道:“老夫是张九龄之胞弟,张怀玉的叔公。”
顾青恍然,急忙重新见礼,并恭敬地将张九章请进屋内。
鸿胪寺卿算是部级高官,郝东来和石大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顿时手忙脚乱给张九章行礼,然后亲自去取用点心酒水。
张九章进了门没落座,反倒站直了忽然向顾青长揖一礼。
顾青吓了一跳,不知什么阵仗,下意识地还礼,张九章双手托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你且站好,容我一礼。此礼为拜谢令尊令堂当年豁命护我张家满门周全的救命之恩大礼。”
于是顾青只好尴尬地站着,容张九章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张九章行礼过后看着顾青,眼眶泛红,笑叹道:“一直知道顾家贤伉俪有一位儿子尚在人世,以前听他们透露过一丝,应在剑南道境内。当年出事后张家寻你多年,每年都派出人手往剑南道,每个大小城池都找过了,直到前些日收到张怀玉的书信,方才知你来了长安,顾青,可教我们找得好苦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来故人
张九章是张九龄的弟弟,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家还记得顾青父母当初的救命之恩,说明张家都是厚道人。
前世见过太多忘恩负义之人,如今见到有人主动拜谢救命之恩,顾青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这位,呃,这位叔叔……”顾青脑海里组织着措辞。
张九章失笑,捋须道:“顾青,你父母当年与我张家甚为相得,两家可谓世交,既是世交,辈分要先弄清楚,丝毫不能乱的。你父母当年称我兄九龄为叔伯,你若叫我叔叔,两家的辈分可就有点乱了。”
顾青失望叹气,还以为能混过去呢。
毕竟是张怀玉的叔公,若自己叫他叔叔,以后顾青就是张怀玉的长辈,下次见面摁着她的脑袋逼她给自己行晚辈礼,何其之爽。
既然被人纠正,顾青只好重新见礼:“呃,叔公?”
张九章笑道:“叔公亦可,你父母当年唤我二叔,唤我弟张九皋三叔,准确的说,你应叫我二叔公。”
顾青强笑,一股浓浓的偏远山区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进城认亲的即视感……
郝东来和石大兴临时变成服务员,战战兢兢地奉上点心酒水,张九章礼貌地朝二人笑了笑。
这一笑顿时给了两位掌柜灿烂的阳光,两位掌柜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心安理得地在屋子里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一副“我是顾青铁杆心腹亲信”的样子,像包厢里负责点歌倒酒的公主一样死赖着不走了。
张九章涵养够高,丝毫没有看不起商人的样子,只是将顾青拉来坐在他身边,捋着一把青须叹道:“一晃已十年了,当年那一夜激战老夫仍时常梦见,令尊令堂是真豪侠,老夫至今仍神往令尊令堂的风采,所幸有生之年能见他们的后人,也算得偿所愿了。”
亲密地拍了拍顾青的肩,张九章笑道:“老夫看了怀玉的信,信上说了你的境况,你今年已十八岁了?”
顾青恭敬地道:“是。”
“可有娶亲?”
“尚未娶亲。”
张九章叹息:“想必是以前日子过得穷苦,家中又无双亲做主,想成亲也没办法。”
顾青笑道:“我还小,暂时不打算成亲。”
张九章愕然:“十八岁……还小?”
顾青亦回望他,一脸无辜。
十八岁不小吗?前世三十多岁才结婚的人多着呢,十八岁的我还是个宝宝。
“要成亲了啊,年岁不小,不可耽误,顾家香火仅你一支,你若有孝心,当尽快成亲,将香火延续下去。”张九章严肃地道。
没等顾青反应,张九章缓缓道:“老夫原本觉得张怀玉与你相识,又是男未婚女未嫁,应当合适,不过张怀玉是庶出,我张家若将庶女嫁给救命恩人之后,未免对恩人不敬,老夫膝下无女,三弟张九皋倒有一女是正妻所出,不过自小娇惯,有些野,怪我张家教女无方,惭愧!若侄孙有意的话,张九皋之女可……”
话没说完,顾青急忙打断:“不不,叔公,二叔公莫客气了……”
张九章一滞,老夫跟你聊正经娶妻的事,你特么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特么的“客气”?
顾青又改口:“二叔公莫操心了,晚辈的亲事自己能料理。”
张九章挑眉:“哦?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我张家为你做主,你父母不在了,我张家便是你的长辈,你成亲之日老夫可是要坐高堂的。”
顾青抿唇。
感觉这位老人家不太会聊天,聊着聊着就把天聊死了。
见顾青尴尬的模样,张九章叹了口气,还是转移了话题:“老夫听说你因平南诏之乱有功被封官,如今在左卫任职?”
“是。”
张九章笑道:“不靠父母恩荫,全凭自己的本事封官,顾家的人果然不凡,先在左卫好好干着,你还是太年轻了,官当大了恐有非议,过两年若有机会,老夫会寻机为你活动一番,左卫内若有不顺心之事,或是对官场有何不解之事,径可来找老夫,老夫住在道政坊,明日有空去老夫家认认门。”
说着张九章一顿,看了看屋子四周的环境,皱眉道:“此地不宜长居,老夫在平康坊尚有一套故宅无人居住,旧是旧了点,老夫着人修缮一番,那套宅子便送你吧。”
顾青笑道:“多谢二叔公的心意,晚辈心领了,但今日觐见陛下后,蒙陛下垂青,已给晚辈赐了一套宅子,过几日便有户部官员来与晚辈交接。”
张九章颇为意外地打量他,随即看到顾青正挂在腰间的银鱼袋,不由愈发惊讶,随即面色恢复正常,捋须缓缓道:“看怀玉的信里说你如何了得,老夫已不敢小看你,谁知还是小看你了,好孩子,你从小无父无母,一身本事想必也是迫不得已被逼出来的,这些年你受苦了。”
又说了一番闲话后,张九章起身告辞。
临走前与顾青约定,明日派人来请顾青去张府做客,顾青笑着答应了。
张九章走后,郝东来和石大兴一个箭步冲到顾青面前,两眼放光道:“未曾想少郎君在长安竟有如此人脉,少郎君你隐藏得好深啊!”
顾青苦笑,人脉都是他未曾见面的父母留下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究竟在长安城留了多少人脉,刚才闲聊时听张九章说他父母在长安时交游广阔,豪侠嘛,本就喜欢交朋友,而且豪侠的爽朗性子也容易交到朋友,再加上有武功,为人仗义,这些品质加起来,朋友恐怕不会少。
两位掌柜正兴奋地勾勒未来在长安城横行霸道的蓝图,外面竟又传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