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张怀锦愈发不高兴地嘟着嘴道:“我阿姐可能真的要回长安了,上次我派八百里快马给她送信,送信的人我没追上……”
顾青一呆,接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自抑的喜悦:“张怀玉要来长安?”
张怀锦哼道:“你那么高兴作甚?别忘了我说过,我要打败她!”
顾青敷衍地笑道:“打吧打吧,我帮你们擂鼓助威……”
接着顾青又颓然地叹气:“再过几日我还是被关在大理寺,如之奈何……”
张怀锦不高兴地道:“阿姐回长安也不是来看你的,因为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大伯要回长安了,她是来见父母的,才不会见你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进献奇书
张怀玉的父亲名叫张拯,在洛阳旁边的伊阙当县令。
张九龄仅此一子,对于香火传嗣之事自然是看得很重,所以张拯在年轻时便被父母安排了婚姻,过了两年见仍未生出儿子,又给张拯娶了两房妾室。
张怀玉就是其中一房妾室所出。
对传嗣之事看得很重的张拯,见生出来的是女儿,又不是正房嫡出,对张怀玉自然有些冷漠,张怀玉从小到大被家人漠视,才养成了那种淡漠清冷的性格,后来甚至不声不响离家出走,都是有原因的。
冥冥中自有天意,若无张怀玉的离家出走,便不会与顾青相遇相识,缘分如此奇妙,不成亲怎么对得起这段缘分?
得知未来的老丈人要来长安,顾青在大牢里久久不能平静。
见了老丈人该如何行礼,该怎么聊天,该送什么规格的礼物,顾青都想好了,就等实践了。
可顾青是县侯兼中郎将,老丈人是县令,若老丈人见了自己二话不说纳头便拜该怎么办?
若老丈人看自己太顺眼,二话不说要跟自己拜把子怎么办?
人生啊,最多的烦恼来自三姑六婆的琐碎烦恼。
顾青暗自决定,跟老丈人少喝点酒,万一酒后不过脑子,真跟老丈人结拜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就全完了。古代人很讲诚信的,结拜后不可能反悔。
张怀锦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前还说每天要来探监。她要在张怀玉来长安之前与顾青多独处几次。
人在监牢,百无聊赖。
逼仄的斗室里除了吃吃喝喝便再无别的事可做了,顾青盘腿坐在蒲团上,将最近发生的事默默复盘了几次,又揣度了李隆基的一些想法,不知为何,顾青越想越觉得不安。
杀刺史这事儿没完,顾青坐一个月的牢出来后,恐怕还有后续的惩罚在等着他。冲击官府,斩杀刺史,按律顾青应该要被杀头了,可他却连官爵都没丢,李隆基还要主动帮他颠倒黑白掩饰事实真相,以李隆基的为人,他会那么热情善良?
干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李隆基的惩罚不可能只是蹲一个月大牢。
顾青忽然有了一种危机感,他觉得应该要弄出点东西傍身,也算是给自己积累资历,资历如果丰厚了,李隆基要惩罚自己时难免多几分顾虑,下手时想必不会太狠。
高深的东西弄不出来,顾青前世也没想到自己能穿越,学到的东西很多都无法致用,比如造枪炮这个,就很扯,以如今的冶金炼铁水平,根本造不出合格的枪炮。
先把三国演义写完吧,这是一本奇书,后世民间看的不过是个基于史实而改变虚构的故事,但统治者看到的却是一本战争谋略巨篇,里面包含了兵法,谋略,政治,外交等诸多方面的成功或失败案例,集中华数千年文明智慧于大成的一本教科书。
传说后世野猪皮的太祖努尔哈赤就是靠着一本三国演义而征服了明朝的江山,努尔哈赤一生征战天下,很多用人用兵的谋略方面都与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和故事出奇的一致。可见这本书委实不简单,说是故事版的兵法谋略书也不为过。
幸好这个年代三国演义还没问世,顾青可以理直气壮地将署名权冠到自己头上。
顾青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没说完的故事,将前后大致的情节都想得差不多了,然后叫来了狱卒,让他准备纸笔。
写写画画大致勾勒出了后面的故事章回名,其实之前他与张怀锦说的三国演义已经说完大半,算算节奏已说到了关羽败走麦城,后面曹操身死,刘备托孤,诸葛亮六出祁山等等,故事也颇为精彩。
第二天,张怀锦果然又来了。
顾青也不客气,便让狱卒在牢门外给她摆了一张矮桌和蒲团,让她隔着牢门记录,而顾青便坐在牢里缓缓将后面的三国故事娓娓道出。
张怀锦被顾青说的故事完全吸引了,一边记录一边啧啧赞叹,不时给顾青送上几句马屁,“你真棒”“你好厉害”“好激烈,人家快受不了了”诸如此类听不懂的话。
顾青努力忍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理智告诉自己,张怀锦夸的是他的才华,不是别的什么奇怪的方面。
于是顾青说,张怀锦写,整整用了三天,张怀锦才将整个三国故事记录完毕。
揉着发酸的手腕,张怀锦怅然若失道:“这么快就没了?”
顾青有点不淡定了,努力平静地道:“已经很持久了……久不久你自己心里没数?”
“顾阿兄你为何不高兴的样子?”
“废话,明明很久,你却说太快,你觉得我能高兴?……而且,我说的是故事,不是别的!”
张怀锦一脸懵懂地道:“我也是说故事太快了啊,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顾青觉得这车再开下去可能会翻,于是伸手道:“把你写的拿来我看看,写一个错别字罚款一百文。”
张怀锦将厚厚的一摞稿纸递给他,嘟嘴道:“人家才不会写错字呢,我可是被二祖翁逼着读了很多年书的,以我的学识,考个进士不难。”
顾青迅速扫了几眼,不得不说,宰相家的门风确实不一样,张怀锦的字写得太漂亮了,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刚劲之气,每个字都能当字帖来临摹,跟自己的字比起来……
还是别比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整个三国故事自然不是罗贯中的原文,顾青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将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只是大概的情节和人物刻画都到位了,重要的谋略兵法方面的情节更是着重描述,与原版的三国演义相差的只有文笔和琐碎之处的省略。
“回头把稿子给你二祖翁看看,他不是挺喜欢这个故事吗?看完了请他再润润色,细枝末节方面修改一番,不要动情节就行。”
张怀锦点头应了,托腮怅然道:“听完顾阿兄的故事,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那些纵横天下的英雄人物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可惜最终都化作一捧黄土,魏蜀吴三国争来争去,那么多的英雄谋士为一统天下费尽心神,终究却落在了司马氏手中,真是可悲可叹……”
顾青也叹道:“或许这便是天命所归吧,那么多英雄徒劳一生,然而天命不佑,英雄终化尘土,每个人从出生开始,上天就给我们注定了最终的宿命,很难逃脱。”
张怀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顾阿兄,你也相信宿命吗?”
顾青失笑:“我的际遇比较奇特,所以从来不信命,我若是相信宿命的人,这辈子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很多年前应该便化为尘土了。”
“蝴蝶的翅膀扇一下都能改变许多事,宿命,不过是偶然天成的妙笔,风吹草动,鸟叫虫鸣,都能让那支妙笔轻微一颤,颤过之后,落笔便是另一番风景了。”
……
鸿胪寺卿府。
张九章凑在昏暗的烛台下,睁着老花眼逐字逐句地看完了张怀锦记录的三国演义,看完后揉了揉眼睛,掩卷长叹道:“真是奇文妙思,顾青之才,委实深不可测,竟能将三国史锦上添花至这等境地,此书可谓壮阔也。”
为书中的人物感怀叹息许久,张九章执笔开始为顾青讲的三国故事润色。
张九章自幼熟读诗书,润色这种小事自然是信手拈来。于是张九章从头开始涂涂勾勾,删去了一些口语化的词句,添加了许多古色古味的佳句篇章。
接连两日,张九章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将顾青的故事从头到尾修改润色完毕,写完已是第三日清晨,张九章搁笔,意犹未尽地将书稿读了一遍,觉得颇为满意,合上书稿欣慰地笑道:“此书成矣!”
再次翻阅一遍,张九章仍为故事中的谋略兵法和政治权谋而赞叹不已。
“如此奇书,老夫读之大有收获,若予我大唐武将们所阅,应会增益不少,此书……不可埋没于民间,当为庙堂所用。”
张九章喃喃自语,神情渐渐坚定起来,起身洗漱过后,整理了一下衣冠,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书稿,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的珍宝,备好车马向兴庆宫行去。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内。
李隆基翻看三国演义的故事已整整三个时辰,张九章清晨入宫,李隆基却不知不觉看到了下午时分。
初时李隆基有些敷衍,鸿胪寺卿说要进献奇书,李隆基不以为然,但张九章是老臣,又是曾经的贤相张九龄的弟弟,李隆基终归给了几分面子,应付式的翻开了第一页。
谁知开篇第一句话便深深吸引了李隆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李隆基喃喃念了几次,两眼顿时大亮。一句话在民间百姓眼里和政治人物眼里,含义是不一样的,李隆基作为政治人物,当了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看到这句话后便品味出了许多旁人无法揣度的深意。
“有点意思……”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渐渐深了一些,然后接着看下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怀玉回京
三国演义能被列为四大名著之一,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它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它是基于史实的基础上虚构的情节,包含兵法谋略,政治外交等等诸多方面。
如果顾青说的故事是红楼梦,或许李隆基看几页便掩卷,顶多夸一句文才难得,说不定还会对书里的贾宝玉左右看不顺眼。
如果顾青说的是水浒传,李隆基可能会勃然大怒,顺便延长顾青的刑期。
至于西游记……玄奘和尚死了还不到一百年呢,取经倒是有,哪里来的猴子和猪?那么多玄玄怪怪的神仙鬼魅,又是玉帝又是如来的,当朕这个帝王是摆设么?更何况,书里的玄奘居然跟太宗先皇帝结拜兄弟……呵呵,这是花样作大死啊。
所以,顾青拿出的三国演义反而是最合适的。
书的内容基于史实,书里的谋略和政治等等诸多事例都颇合李隆基的胃口。
于是李隆基渐渐提起了兴致,从桃园三结义开始,他的兴趣便愈见浓厚,初时翻阅书稿还有些敷衍,只看了几页便神情凝重,他开始认真读了。
张九章跪坐在下首,表情淡然如入定的老僧,到了午时,在高力士的悄声提醒下,李隆基赫然惊觉,却不忍释卷,下旨备宴,赐张九章同宴。
酒菜端入殿内,李隆基食不知味地一边吃一边翻阅书稿,张九章则不客气地又是饮酒又是挟菜,一本三国演义要读很久,张九章不会委屈自己干等的。
君臣在诡异的静谧气氛里,一句话都没说,半个多时辰才吃完一顿饭。
酒菜撤下,张九章继续入定。
李隆基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有时候读完一页并不急着翻开下一页,而是仰头望着殿顶的房梁,不知在念叨着什么,若有所思地点头后,才继续翻看下一页。
读到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李隆基击节而赞,谓之猛将。读到诸葛亮草船借箭,李隆基大笑不已,连夸卧龙计策之妙,可怜吴中周郎,读到关羽败走麦城,终被吴国所害,李隆基黯然叹息,心情失落。
读到星落五丈原,最后司马氏篡魏,三国终归于晋,李隆基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掩卷大泣不已。
“此书……确实可称奇书,张卿,此书何人所作?”李隆基哽咽问道。
张九章起身道:“青城县侯,顾青所作。”
李隆基愣了:“顾青?”
不敢置信地再次翻开书稿,李隆基迅速看了几眼,吃惊道:“顾青能作出如此奇书?不可能吧?”
张九章淡然道:“臣不敢欺君,确实是顾青所作,由臣的侄孙女怀锦手录,臣在细枝末节处增删了一些,但书里的故事和谋略外交等等,皆是顾青一人所作,臣以性命担保无误。”
李隆基仍震惊地道:“他才二十来岁,书中的谋略兵法可称绝世之妙笔,许多地方朕读之受益良多,更难得的是,这些人物和故事竟与史实并无偏差,说它是一本兵法韬略书亦不为过……顾青才二十岁,以他的阅历怎么可能写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书?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张九章仍淡定地道:“臣初读此书亦觉得不可思议,但它确实是顾青亲口所述,实实在在是他写的,臣不得不信,若欲追问缘由,大抵应是才华绝世,陛下,天下人多矣,有些人就是能够生而知之,不信都不行。”
李隆基沉默半晌,叹道:“朕还是小看了顾青的才华,此人之才思,非在诗文经义,而在治国安邦,于国有大用。”
张九章笑道:“少年郎君,国之所用,来日久长。”
李隆基笑了:“不错,来日久长。多谢张卿献书,朕只是奇怪,此书顾青既已亲述多日,为何他不主动进献给朕?”
张九章苦笑道:“顾青口述此书的初衷,其实是为臣的侄孙女打发无聊时光,当作小儿故事讲给她听的,是臣的侄孙女听了一段后顿觉不凡,于是用笔记了下来,或许在顾青眼里,此书算不得什么高明的东西,只是用来哄孩童的玩笑之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