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纸笔送到,候君集立在城头,迅速手书一封信,封好交给忠恕,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号牌,递给忠恕道:“现命你持我号牌,即刻赶往长安,去见兵部尚书李靖。”忠恕接过号牌,学着于大春的样式,躬身道:“领命!”候君集道:“你从石州走,如果在河东追上突厥人,就跟在他们后面,看到他们建桥渡河,你就从下游蒲津关过河去长安送信。如果突厥人顺河南下,那就是去打汾州,你把信毁掉,直接进城找汾州刺史边乐报警。”忠恕把信和号牌小心地装进怀里,道:“我记下了。”候君集道:“带一小队骑兵,现在就走。你持有我的号牌,相当于我亲临,沿途州县守军府兵都可调动,所有驿站的人马皆可征用,如有人见令不遵,立刻斩杀之!”忠恕心中一凛,军中可没温情可言,自己以后还得处处小心。
于大春追随候君集多年,这时已经猜到上司的意图,道:“我立刻去招集军兵。”候君集一摆手,转头问庭芳:“庭芳,我要南下救驾,手底下就这三四百号疲兵,能否借你们一点力啊?”所谓借力当然是要借兵,候君集用词非常客气,因为这是超出情理之事,他得拿捏好分寸。几万突厥人现在就围在城外,周塞随时可能陷落,再要抽调本就紧张的人手跟随他南下,确实出乎情理之外,虽然他贵为代州都督,有权力强行调动周塞乡兵,但他们的父老都在城中,是否听调大有疑问,搞得不好还会闹成兵变。
周进和周塞众人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一齐望向庭芳,看她如何表示。庭芳昂然道:“候都督,家国一体,救驾就是救家,长安有失,周塞也不能保,我们定当倾力追随都督。”庭芳的话不仅出乎周塞众人意外,就是候君集也很吃惊,没想到庭芳没有犹豫半分就爽快答应了。候君集道:“我代表代州谢谢你,也代表当今天子感谢你。”庭芳道:“都督过奖了。我即刻传令,号召周塞民众自愿组成一队轻骑兵,准备十天的干粮,带上全部的马匹,跟随都督南下。”
周塞不仅出人,还要出马出粮。南下救援凶险无比,一场恶仗打下来,人亡马死,周塞就相当于完了。庭芳义无反顾地做这种表态,让候君集感动异常,他怕流下泪来有损威仪,仰头向天闭上眼睛,心底发下重誓:此次如果不死,当用性命报答这个姑娘。
周塞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候君集看着周进道:“周老三,找个空地,把城里的头头脑脑都召集起来,周姑娘要训话,我也有重大事情通告。”周进不知如何是好,庭芳冷静地道:“三叔,去吧。”周进犹犹豫豫去传令了。庭芳的决定让忠恕觉得意外,但更为自豪,为她的胆气和识大体而自豪,庭芳看着他,平静地道:“师哥,我让人给你准备行装。”忠恕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要保重!”庭芳点点头。
周塞城里的长者,四个乡保,还有周围十村八镇的乡正都聚集在城下的空地上,周进故意召集了许多人,好让庭芳听到反对声,刘胜等人也站立在众多乡丁中。候君集和庭芳来到众人面前,周塞要抽人南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各位都议论纷纷,多数都反对,只是一时没人领头发声。庭芳看了一眼大家,平静地道:“突厥人要去打长安,我决定带一千人跟随候都督南下救驾,我走之后,周塞一切事务由周进周三叔引领,有志愿跟随的就站到东面。”台下立刻炸了锅,大家担心他们走后,要是周塞失守可怎么办,庭芳道:“突厥人的目的是打长安,大队人马已经南下,对我们只是围困,并没准备攻城。即使他们攻城,少千把人,城内也足可抵御。”大家怎么会相信这话,说突厥人不攻城,谁又敢打这个保票?再说有庭芳在,大家也有个主心骨,各族长老包括周进,皆不希望庭芳带人南下。
眼看大家情绪不对,候君集正要说话,忽见一人分开人群站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大步走到东边,昂首叫道:“我跟周姑娘走!”原来是刘胜,昨天跟着冲阵的六人立刻都站了过去,这七人昨天回来后,立刻成了全城人的英雄,现在他们作了示范,立刻有年青人跟进,不一会,东面已经站了四五百人,有几人犹豫着站过去,又被父兄拉了回来。这时候君集站了出来,大声道:“我是代州都督候君集,现在我宣布,设周塞为县,辖周围五十里,自贞观三年起,免除周塞四周十村八镇二十年的租税,新地旧地,统统不交;免除十年的徭役;周塞人以后被征服役,离家不超过三十里。赏周塞三十万钱,分三年交付。”周塞众人本来都恨不得砍了候君集,听到这些话,心情立刻反转。自古以来,皇粮国税打仗徭役都是臣民的义务,百姓负担沉重,候君集的话相当于免除了周塞一代人的租税和徭役,府兵被征发也不必行远,就在自家门口服役,保卫自己的家乡,还有三十万钱的赏赐,哪个不愿意呢!
候君集道:“周进,拿纸笔来,我当场签字。”周进赶紧照办,候君集当场写下承诺,签上名字,于大春递过官印,官印和符节是朝庭命官的随身物,丢失了如同丢职丢命,候君集吸一口气,使劲按了上去,周围人群欢呼起来。周进道:“候都督,周塞百姓感念您的大恩,今天就给您立碑树德。”他是怕候君集事后反悔,立碑刻字,相当于咬死这事,这碑只要立起来,加上这一纸承诺,无论候君集是死是活,以后当不当代州都督,继任者都得认账。候君集道:“你现在就刻,一字不能落。趁我还在,今天刻好,今天树立。”人为利死,利是将兵的利器,候君集把这个利器运用得炉火纯青。
周塞众人见候君集出手这样大方,年青人纷纷想跟着他投军,站到东面的不下两千人,但候君集严令只要一千人。周进和各个族长一商量,由他们直接选人,各个族姓都有人参与,于大春按照规制把这些人编列起来。
庭芳早就命人给忠恕准备马匹和干粮,候君集为忠恕挑了四个骑兵,每人配了两匹马,这四人都是河东籍,长期在此驻防,熟悉地形。庭芳把白二和白三牵了过来,对忠恕道:“师兄,人为重。”忠恕明白她的意思,要急趋长安报信,必须昼夜不停地奔驰,即便无人阻拦,再好的马一路跑下去,也会被累死在路上。这些马是庭芳心爱之物,为了忠恕,她连自己的命都舍得出去,何况是马呢?
庭芳取过一个护心软甲,道:“师兄,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爹爹用过一次,你带上吧。”忠恕道:“师妹,箭簇和刀枪伤不了我,我照顾自己绰绰有余,你还要管顾这么多百姓,比我重要,还是你留着吧。”庭芳道:“师兄,你身担重任,不能有丝毫闪失,还是你披挂吧。”说着,解开忠恕的外衣,把护甲置于胸口,再掩上怀,她躬身给忠恕整理衣装,就像一个妻子为出征的丈夫打理装束,发丝撩过忠恕的脸,忠恕真想抱一抱她,随即心里暗责,克制住冲动。庭芳帮他将外衣扎好,后退一步看了看,道:“这甲虽薄,能挡住枪刺,外面不显臃肿,挺好看的。”接着帮忠恕系好胡禄,把里面的箭固定好,再回头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当,忠恕上前执住她的双手,道:“师妹,别操心了,我能应付。”庭芳没闪挣,道:“师兄,你多保重!”忠恕的双手紧了紧,道:“保重!长安见!”
这几天相处下来,特别是经过昨天的拼死一战,二人不舍得分离一刻,忠恕看到庭芳眼角已经闪现泪光,立刻松开双手,扭头翻身上马。这边城门已经打开,吊桥也已放下,五个人十匹马排成一队,冲过护城河向南方奔去。突厥人早就发现动静,一群骑兵跑过来拦阻,庭芳在城上指挥着弓箭手向追兵放箭,他们站得高,箭射得远,突厥人还没够得着忠恕,已经被城上箭雨射倒一片。忠恕像昨天一样,带了两枝马槊,抡起一片光幕,把突厥人的箭挡了开去,靠近突厥骑兵时,抡槊猛扫,瞬间打倒一片。突厥人心存忌惮,只要忠恕冲来,无人敢撄其锋,很快被他带人冲破一道口子,突了过去,突厥人擅长追击,几百骑兵跟在他们后面追射,两个唐军后背中箭摔下马来,被赶上的突厥兵斩为肉泥。忠恕抽出弓来,搭箭反射,昨天他已经掌握了诀窍,要摆脱追兵就得射马,追在前面的突厥骑兵都被他射下马来,摔得手断腿折,剩余的见追赶不上,就收马返回营地。
庭芳一直站在城楼上,直到看不见忠恕才转过身来,这时候君集道:“现在就吃饭,让人马好好睡一觉,咱们前半夜偷营,搅闹一番,后半夜南进。”于大春道:“这些突厥人好像比昨天懒散,忠恕他们很轻易就冲过去了。”候君集笑道:“这些家伙本来就没打算攻城,又依仗人多,以为我们不敢怎么样,老子偏要出个奇兵,惊一惊他们。”周进道:“我带人从后山出城,悄悄摸进营去,趁机烧他们一把。”候君集道:“他们的营火烧得比太阳还亮,怎么偷进去?你可以带人在山上敲鼓,越响越好,然后让骑兵带上火箭,冲到大营边上,放火箭烧帐,突厥人来追就跑,多搞几次,等他们被搅扰得疲了,我再带人冲过去,那样就容易多了。”庭芳见候君集智谋百出,妙计不穷,很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