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骑在骆驼上,把宝珠紧紧搂在怀里,宝珠的头埋在皮帽里,闭着眼睛,脸上露着笑意,忠恕问:“宝珠,这会怎么样?”宝珠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暖和一些了。”忠恕道:“你先养养神,一会我再给你输些真气。”宝珠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忠恕很是疲累,自宝珠受伤,他心急如焚,一直关心着她,此刻见她睡着了,倦意立刻涌上来,刚一合眼,马上就感到脑后疼痛。雪暴来临时,一个鸡蛋大的石头被飓风裹挟着,像铁锤一样击在他的后脑,好在他有雄厚清宁生护体,在石头击中的瞬间,真气自然聚集于后脑,硬接下这一重击,换作他人,可能脑袋都被打穿了。忠恕被击得真气涣散,晕了过去,如若不是宝珠以内力输入,维持住心头一丝暖意,早就在雪下冻毙了,宝珠却因此真气耗尽,濒死垂亡。
忠恕强摄心神进入周天,下山前,贾明德曾探测过他的内力,测来测去,心中疑惑多多,忠恕的清宁生肯定已过六重,具体到了哪种境界,贾明德也无法确定,只得说只要勤修,终能正果。清宁生第六重境界名为元婴,意为真气成胎,就像丹田内驻有自我修习的生命一样,只要一动意,强大的内气立刻就会启动,在本主不知不觉之间自我增长,忠恕只是稍稍调息一会,疲倦感就减轻许多。
商队向西行进,积雪果然越来越薄,到中午时分,宋念臣看见远远的前方有一块黑色的草地,那里的积雪竟然全被狂风卷走了,商队的行走速度自然快了不少。
忠恕正沉浸在调息中,猛然一个响鼻把他惊醒,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宝珠的脸,手掌一碰,不禁大吃一惊,她的脸蒙在皮帽子里,刚才还有点温热,现在已如寒冰一样,再摸她的手,更加冰凉,座下的骆驼就是因为抵受不住她传出的寒气才打响鼻。忠恕有点慌了,解开自己皮氅的束带,把宝珠的皮氅脱掉,只剩下单衣,将她直接搂在怀里。两个人身体一接触,就像冰块入怀,激得忠恕猛打寒战,宝珠没睁眼,显然寒气又浸入了经脉,她昏迷过去了。
忠恕把束带扎在腰里,将二人捆在一起,双手从袖口褪回皮氅里,抵住宝珠的前胸后背,将真气输送过去。过了好久,宝珠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眼睛又睁了开来,她看了看忠恕,轻轻道:“大勇,你歇歇吧,我好多了。”忠恕道:“别说话,把真气引入丹田。”一直到宝珠的身体有了温热他才停下,摸了摸宝珠的手,还是有点冰凉。手脚是真气运转的末梢,经脉细小,热气难致易散,忠恕把她的双手夹到自己两腋下,脱掉她的皮靴,双手合住她的左脚用真气揉搓,感觉暖热一些,就换右脚。宝珠的头紧靠着忠恕的胸膛,眼睛一直闭着。
一直到自己身上出了汗,忠恕这才停了下来。宝珠道:“谢谢你,大勇!”忠恕紧紧搂住她的身体,把她贴在自己胸口,下巴抵住她的头顶,道:“宝珠,应该我谢你!你舍命救了我,让我说什么好!”宝珠轻笑道:“你先救了我,我再救你,这次是真扯平了。”忠恕眼泪流了下来:“扯不平,你拿命来救我,我欠你一条命。”宝珠轻笑道:“你下辈子还吧!”二人紧紧相拥,过了一会,忠恕感到怀里宝珠的身体慢慢有了凉意,她的牙关开始打战,就立刻运功,不一会又累得一身汗。宝珠仰头看着忠恕的脸,道:“大勇,你也受了伤,别再耗费内力了,我的伤你医不好的。”忠恕摇头,他决不会放弃。宝珠道:“我修习的是冰蚕内息,自初始就成丹,丹心动则蚕活,内力尽则蚕蛰,与你的清宁生不同,蚕息一旦蛰伏,非得同门援手,其它内力任你再强也无法施救。”忠恕立刻问:“你的同门在哪里,咱们立刻赶去。”宝珠道:“我的伤非蚕功极厚的人医不好,最近的高手在于都斤山,离这里还有一千多里。”忠恕道:“咱们立刻赶往那里,一千里要走七八天!”宝珠笑道:“你别急,先听我说完。萨满教的人四处游走,于都斤山虽然是圣坛所在,不是时刻都有高手护持,你就是赶到也没用。”忠恕问:“那怎么办?”宝珠道:“商队要去的地方就有萨满,可能会有办法,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在路上遇到一个高手,看我运气了。如果到了营地还没人,只能去圣山了。唉,那里是萨满的圣坛所在,外人进去很危险的。”忠恕道:“哪怕是刀山,我也要赶去!”宝珠贴着他的胸膛,脸上幸福满溢:“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满足了。”忠恕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就是死,咱们一块死!”宝珠闭上眼,良久才道:“那我死得幸福,你却死得遗憾。”忠恕刚想说不遗憾,突然想起庭芳,悚然而惊:我与宝珠相约赴死,庭芳还在等我,我死了她怎么办?宝珠感觉到他的变化,轻轻问道:“想起心上人了吧?是收软剑的那位吗?”忠恕道:“你别乱耗心神,静一静,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别硬撑,我想想如何启动你的内丹。”宝珠笑了笑,依着他的胸膛睡着了。
忠恕心里暗暗着急,宝珠真力全息,体内毫无阳气,即便为她注入真气,也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石头放在雪地里,一刻就变得冰凉,须得时刻有人输气才能温暖身体,如果输气不及,身体冷却起来,虽不会立刻危及性命,但经脉肯定受损,时间久了,一身武功就废了,身体也落下病来,现在他每隔一两个时辰就须运功帮宝珠驱寒,虽然内功有些底子,但这样消耗真元,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这会他心里生起悔意,后悔在朝阳宫时对内丹之道不上心,如果此时天风、法言、陆变化、安仲期几位道长在,必能设法启动宝珠的蚕息,他把贾明德的《周真人启示录》想了几遍,还是找不到启动内丹的法子,索性不想了,就这样耗下去,大不了把命还了给她,想到这里,他的心反而稍为轻松。
今天宋念臣不敢再走夜路,天没黑透就停了下来,此地的积雪已经很薄,露出大片大片的草地。寒气刺骨,商队迅速扎好三个围帐,安伯让人捡来大堆枯枝枯草,这些枝草全都湿漉漉的,难以点燃,达士可用破布裹着马油,费了半天劲才引燃一堆篝火,陈修等人用刀削下马肉,扎在枪尖上烤了起来。宝珠吃不下任何东西,仅仅抿了几小口水,张健帮着在骆驼边铺好毡子,忠恕草草吃了点马肉,把宝珠的皮氅扎好,套住腿,抱着她躺了下来。夜晚,只要宝珠的身体稍一变冷,他就输送真气过去,接着揉搓她的四肢。
第二天上路,忠恕发觉宝珠身体变凉的间歇越来越短,输气需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显然他的内力开始衰退了,他暗暗祈祷:萨满大神、元始天尊、太上老君,请保佑我坚持到于都斤山,找到宝珠的同门!他在朝阳宫呆了几近二十年,对道人们信奉的仙神毫无感觉,这会却急切地向记得的神灵挨个祷告。
商队继续行向西北,正午时分,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陈修等人围在一起,好像在观望什么,忠恕来到近前,一幅惨状映入眼帘,两个被扯得稀烂的毡帐倒伏在草地上,旁边的地上还钉有几条扎帐的绳子,它们要固定的毡帐已经被风吹得没了影子,周围散布着上百只冻僵的马牛尸体,达士可翻开一个倒伏的帐子,只见七八个人搂在一起,有老有少,看装束像是突厥人,已经全部冻成冰块,估计是在前几天的雪暴中,他们的毡帐被风撕裂吹倒,因此被冻死。另有十余人挤在旁侧的毡帐里,也全部冻毙,最怪异的是尸堆里还有两只冻僵的狼,估计是它们发现了尸体,跑来啃食,可天气实在太冷,吃着吃着也被冻死在这里。
忠恕心中惨然,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宝珠在他怀里探头望了望,道:“是游番部的,前方应该还有不少。”忠恕不知道什么是游番部,宝珠解释道:“就是不属于大部落的突厥人。”忠恕问:“此地的雪这么稀薄,前几天肯定风很大,四周也没个遮挡,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过冬呢?”宝珠道:“都是不得已,这些游番部大的有百十人,小的只有三五人,都是被打散了的,他们不愿意加入其它部落,又人少力薄,占不到好的冬季牧场,只能在营地外围游牧,给大可汗当斥候。”忠恕问:“谁把他们打散了?”宝珠道:“可能是其它部落,也可能是他们家里人,突厥人之间斗得很厉害,部落之间互相斗,大的部落里,兄弟、家人之间也斗。”忠恕很疑惑:“草原这么大,走三五天都碰不到面,为什么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宝珠微笑道:“我不知道。”忠恕见宝珠笑了,知道是在调侃他,也不以为意,将她的头向下按了按,不让她再往外看,道:“你们的族人,有太多让人不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