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蛮等人摔跤,宋念臣和商队的人都下了马在一旁笑着观看,此时与来蛮摔跤的青年走到宋念臣面前,双手手心向上端着,微微躬身,道:“速阔欢迎远方的朋友,祝你们吉祥康健!”宋念臣上前执住他双手,躬身道:“感谢您代表俟斤热情相邀,我们正要叨扰!”这边安伯、来蛮、达士可等人都把左手按在胸口,躬身行礼,只有忠恕在骆驼上抱着宝珠,显得很是另类。
那叫速阔的年青人和同伴们上了马,宋念臣率商队的人跟在后面,一起向营地走去。走到近前,忠恕才发觉这营地是建在一个水壶形状的山凹里,北东西三面是山,南面是一个狭窄的口子,北面的大山把寒风挡住,走到山脚就觉得比草原上温暖许多,草地上的雪很薄,牲畜很容易就吃到干草,是个绝佳的冬季牧场。转过山口,只见山谷里并没积雪,中间扎了至少五六百顶毡帐,连绵成片,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在此聚集,是一个不小的营地。
山谷的中央有顶黑色大帐,不仅颜色显眼,更是比周围的毡帐高大许多,速阔领着商队向那黑色大帐走去,沿途不断有人从毡帐里出来,热情地向商队打招呼,几个小孩子更是直接跳上商队的马,与张健他们打闹,看来宋念臣的商队与这个突厥部落很是熟悉。陈修牵着一匹马过来,上面驮着忠恕和宝珠的马包,他低声对忠恕道:“大勇,速阔带着商队去拜见他的父亲也律台俟斤,安伯说此时你不方便露面,让你跟我走。”忠恕道:“我听安伯的。”陈修当先领路,在一个灰色的毡帐前下了马,这个毡帐不大,离其它毡帐也有不近的距离。张健推开帐门,忠恕抱着宝珠跳下骆驼,走进毡帐,只觉眼前一暗,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突厥人的冬帐一般不开窗户,只在帐顶上留下一些缝隙作眼透气,忠恕眨了眨眼,发现帐底很平整,地上是柔厚的干草,虽然有些昏暗,但帐内温暖而且干净,陈修把马包提了进来,帮他铺好毡子就走了。
忠恕用狐皮氅把宝珠围好,让她平躺在毡上,起身关了帐门,里面立刻暗淡起来,只有顶上透下几丝光亮,宝珠叹道:“这里真舒服啊!”这一路上,他们从没睡过如此平整舒适的地方,忠恕问:“这个冬天不会再走了吧?”宝珠道:“再过几天大雪就来了,谷外的雪都能埋住人,还能往哪里走?”忠恕问:“宋柜头他们为什么选在这里过冬呢?”宝珠笑道:“我不知道。”忠恕伸手指在她脸上轻弹一下,道:“你就爱挖苦我。”宝珠笑道:“和你在一块呆久了,我好像被传染,过去把握十足的事也吃不准了,只能说我不知道。”忠恕道:“我只是输真气给你,可没把愚笨也传给你啊。”宝珠笑道:“你怎么知道没传给我?清宁生深奥无比,有些道理浸润百年也参不透,也许您不仅传功,不经意间也捎带着传了其它呢?”忠恕拍拍她的脸,站起身来:“我说不过你。你先躺一会,我把东西整理一下。”
宝珠笑道:“你先别开包,一会俟斤要过来,还有不少人跟着,这个毡帐小,站不下那么多人。”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自然一切就得听她的,忠恕坐回她的身边,抬起她的脑袋放置在自己腿上,双手很自然地抚摸着她的脸,问:“这里就是于都斤山了,怎么找你的同门呢?”宝珠道:“你以为于都斤山是个山峰?上千里长呢,哪那么容易找人啊!”忠恕有点急了:“那如何办?”宝珠笑道:“你别着急,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很快就会赶来。”忠恕问:“是苍鹰报的信吗?”宝珠道:“当然是了,难不成还是你去报的信?”忠恕赞道:“真了不起,萨满教的奇人异士役鹰使鸟,很是神奇。”宝珠问:“这算什么啊!比这神奇的事情多了,你羡慕吗?”忠恕道:“当然。”宝珠把头抬了抬,眼睛盯着他:“想学吗?”忠恕犹豫道:“太难了我可学不会。”宝珠道:“清宁生是天下最难练的功夫,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成就,还有什么学不会的?”忠恕奇怪地问:“清宁生很难吗?”宝珠更是诧异:“清宁生不难吗?”忠恕老实答道:“我确实没觉得难练,只是坐着乱想,就成这样了。”宝珠把头抬得更高,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了忠恕好一会,道:“你是第二个说清宁生易练的人。”忠恕把她的脑袋向下按了按,拉过狐皮领帮她掖好,问:“另一个是谁?”宝珠笑着问:“想知道吗?”忠恕默然,宝珠在漠北草原上长大,却对清宁生如此了解,实是个怪事,他确实想知道原由,又怕被这个狡猾的姑娘套出自己的底细来。
忠恕转移话题,看了看四周,道:“这个毡帐有点特别,颜色都与其它毡帐不同,没人居住也没放置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宝珠道:“我倒是知道,但不能告诉你。”忠恕问:“为什么?”宝珠道:“住得久了,你自然就知道。大勇,我有点冷。”忠恕刚想扶她起来,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一群人正向这边走来,宝珠道:“放我躺下,俟斤来了。”
脚步声在帐外停了下来,只听宋念臣在外面道:“大勇,也律台俟斤来看望乌兰。”忠恕站起身把帐门打开,只见帐外站立着十几个人,除了宋念臣与安伯,其他都是突厥人。宋念臣旁边那人身材矮胖,脸红红的,身上的裘皮比其他人闪亮许多,看来就是也律台部落的俟斤了,俟斤在帐外抖了抖袖子,摘下皮帽,两个突厥人举着冒烟的小铜香炉,围着他转了两圈,又用松枝拂了拂他的肩膀,他用手拍了拍胸口,嘴里嘟囔一声,像是念了一句咒语,这才走了过来,忠恕忙闪到一边,为俟斤拂肩的两个突厥人跟了进来,其他人包括宋念臣则守在帐外。
宝珠微微睁开眼睛,也律台俟斤手持帽子,向宝珠躬身施礼,他身后的两个人更加恭敬,几乎把腰弯到了脚面上,宝珠眨了眨眼睛,表示看到了,虽然寒气发作,身体不适,她说话点头绝没有问题,但她只是眨眨眼作应答,显然她在突厥地位尊崇,不用对这些人还礼。
也律台俟斤曲左膝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宝珠的额头,又将手指停在宝珠的鼻端感受一下呼吸,良久才道:“乌兰受了伤,时间已久,寒气淤滞,内毒坚固,我医力有限,恐怕只能消一消寒毒,要治伤还需另想办法。”宝珠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也律台俟斤起身让开,跟从他进来的两人走前一步,各自从袋子里取出铃环,绕着自己的脖子摇了两下,看到这个奇怪的动作,忠恕立刻意识到这两人就是萨满。两个萨满手提香炉,振着铃,嘴里诵念着咒语,围绕着宝珠一正一反转了两圈,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个布囊,一个放置在宝珠的头顶,一个放置在脚头,不知这仪式是在治病还是在祈祷。
宝珠睁开眼睛,望着穹顶,缓缓道:“谢谢俟斤!请准备雪藏百药交给我的侍者,其它事情不用麻烦了。”也律台俟斤左手把帽子按在胸口,微微颔首:“天神保佑乌兰!”说完,后退着出了帐门,那两个萨满向宝珠行大礼,退出去后把法铃系在帐门口。
宋念臣和安伯随俟斤走了,忠恕关上帐门,一摸宝珠的脸,触手冰凉,忙解开大皮氅,把她揽在怀里运功输气,过了好一会,宝珠呼了一口气:“大勇,好了,不冷了。”忠恕又输了一会才停手,让宝珠躺好,拿狐皮帽子捂住她的头。宝珠看他满脸是汗,怜惜道:“大勇,这一路辛苦你了,一会他们要送些药来,你按照我说的调制一下,喝了后会好一些,不需要你时时耗费真气了。”忠恕道:“我不累。这药不能完全驱除寒气吗?”宝珠道:“雪藏百药都是草原上常见的草药,药力单薄,驱寒发汗还有些功效,对内伤则毫无用处。”忠恕又问道:“这两个萨满不是你的同门吗?”宝珠笑了起来:“草原上的萨满成千上万,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萨满,如果都是我同门,这个门应该有多大啊!”忠恕也笑了:“你对他们正眼也不瞧一下,那一刻我觉得你特别高贵。”宝珠苦笑道:“他们法力小,如果我对他们客气,反而引得他们惊慌,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我特别不习惯这样,慢怠别人并不能使你尊贵,侮辱他人也不会显得你高尚。”忠恕噢了一声:“原来如此!”宝珠道:“这点我倒觉得祆教比我们好,一旦入了教,人人平等,生前无论尊荣,死后不分贵贱,一闭眼全化成灰,无有分别。”忠恕道:“原来你对祆教也很熟悉啊。”宝珠苦笑一声:“这话只能说给你听,如果其他人知道,非要说我叛教不可。”忠恕道:“祆教的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怎么可能叛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