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一觉醒来,看到帐顶透出光亮,竟然睡了一夜。宝珠在做饭,看到他醒来,笑道:“你昨晚打呼了啊,声音不太大,但说了几句梦话。”忠恕不信:“你吓唬我的吧?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受了惊吓才说梦话,早就不说了。”宝珠神秘笑道:“你昨天受什么惊吓了?”忠恕道:“小时候二伯经常在半夜给我讲鬼故事,我特别怕他说的罗刹鬼,听一次惊一回,过了几天又吵着让他讲。”宝珠笑问:“你昨天听鬼故事了?”忠恕见她还像往常那样狡黠,昨晚的事好像就没发生过,也放松下来,笑道:“我梦见一个漂亮的罗刹化身成你的模样,用手摸着我的脸,嘴里嘟囔说‘这个人头,好像只有三分熟’。”宝珠笑道:“你那是幻象,并不真切,我吃人不分生熟的。”说完呲了呲牙,作个鬼脸欲咬他的脖子,二人笑了起来,欢好如初。
持续的严寒把营地冰冻起来,忠恕与朋友们纵酒狂欢,与宝珠温暖相守,他一生中从没结交过这么多的人,商队在也律台营地住留的日子,他过得非常惬意。
北风肆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谷中的积雪日益变薄,那些被覆盖着的牛马尸体显露出来,突厥人冬天就以这些冰冻的牛马为食,还做了不少肉干,但牲畜死得太多,人根本吃不了,随着春天来到,这些尸体会腐烂变臭,还会引来狼和熊,于是,突厥人用马把它们拖拽到谷口外的草原上。山谷外的雪化得更快,有些地方已经显露出草皮来,在这年始料不及的寒冬之中,也律台部落将近一半的牛马被冻死饿死,数千死牛死马堆积在草原上,景象异常恐怖,这预示着新的一年,他们无力与它族交换,部众变得贫穷,甚至可能忍饥挨饿,但突厥人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抓紧最后的冬季时刻跳舞喝酒,未来的日子好像与他们无关。
谷口堆积的牛马尸体引来了狼群,速阔和达育五经常约了忠恕去谷外猎狼。突厥人自称是狼的后人,把狼作为图腾,对狼充满了敬意,但狼群能咬死和吃掉他们全部的牛马,绝了他们的生计,遇到狼,他们是毫不手软的。狼都是成群出没,非常机警狡猾,头狼很有经验,远远看见人马,就早早躲开,狼也很有耐力,能持续奔跑上百里,普通的马也追不上它们。想猎杀狼群就要比它们更狡猾,为了不把狼吓跑,速阔和达育五带着上百人,出了谷口分成两队,沿着山脚向左右行去,离狼远远的,等到走出十多里,狼已经看不到他们,这才摆开队形,合围着向狼群冲去,狼群四处逃窜,但四面都有猎人堵着,只得在包围圈中乱撞,不到半天的功夫,十几只狼都死在猎人们的箭下。速阔带人把狼皮剥下,交给射杀它的人,然后把肉分给大家,有新鲜的肉吃,众人非常高兴。忠恕则发觉突厥人在狩猎中把长驱奔袭、包抄合围的战术应用得炉火纯青,很有看头。
一群狼被剿杀,不久又有新的狼群过来,速阔就带人再猎一次,最后一次,也律台俟斤亲自带着一千多骑兵撒了一个几十里的包围圈,打了一群狼和几十只野羊,还有不少的鸟雀,附近草原上的狼被基本扫净。等了几天还不见狼的影子,速阔耐受不住寂寞,就想约忠恕一起到东正山猎熊。东正山距此有二百里,来回需要五六天的时间,离东正山四五十里,有赤绅部的冬季营地,两个部落相互之间并不友好,常常发生争斗,速阔挑了几个勇武的族人,准备了露营的装备,几个人一起来邀约忠恕。忠恕一听要离开宝珠五六天,并不想去,无奈速阔一直劝说,说猎熊如何刺激如何好玩,其他人也在一旁窜掇,忠恕不忍拂违他们的好意,就准备回去和宝珠商量一下。
吃饭的时候,宝珠看忠恕一直埋头进食,就问他出了什么事。经过四个月的朝夕相处,宝珠对他的举动习惯了如指掌,微有动静就知道是何用意,他的心事想瞒都瞒不住,索性不再隐瞒,把速阔约请猎熊的事说了出来,宝珠听完,问他们准备什么时间出发,忠恕说就在明天,宝珠沉吟一会,同意让他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速阔就带了鲁库等六个人候在帐外,达育五的老婆要生产,这次他不得不留在家里。忠恕整理了一个马包,束好腰带,抱了抱宝珠,就要出门,宝珠道:“稍等。”她转身取出那件软甲:“穿上这个吧,虽然熊这时还在冬眠,万一遇到个难对付的,这个能让你抵受一下。”忠恕笑道:“我穿着有点小啊,箍着身子活动不便。”宝珠笑道:“笨啊,你不会系得松一些,来,我帮你系。”说着就去扯他的腰带,忠恕只得解开外衣,让她帮着把软甲系在腰间,宝珠退后看了一下,道:“这个软甲是师父赐我的,好在有它,不然去年就血祭幽州台了。平时它的刺都蜷蛐着,遇到击打才张开,记得别让速阔他们拥抱你,会把他们扎出洞来,呵呵!”忠恕笑道:“那我得当心。来,让我试试多大力才能扎人。”说着就去拥抱宝珠,宝珠笑着退开,道:“快走吧,速阔他们等急了。”
速阔早为忠恕准备了马和行装,一行八人十匹马,沿着山脚向东边行,走出百里多地,只见于都斤山上出现了低矮的树木,山势起伏也变得平缓,远远地能看到草原上有零星的毡帐,显然已经进入了其它部落的地盘,但没看到部落的营地,看来在也律台部落的东面,已经很难找到适宜过冬的营地。
天快黑时,速阔带着他们拐入一条山谷,向里面走了半个时辰,然后找了个避风的山凹露营,鲁库带人砍了不少木柴,燃起篝火,大家草草吃了点东西,安排了轮流警戒,就围着篝火躺下。第二天一早,众人出山谷继续向东,太阳偏西时终于看到了东正山,这是个与于都斤山相邻的山系,两个山系之间有低矮起伏的丘陵相连,但东正山比于都斤山更加险峻,山上树木丛生,山间沟谷众多。速阔带头沿着一条小路骑马上山,走着走着,小路两旁出现了密集的灌木,速阔下了马,一边挥刀开路,一边留意周围有没山洞。在这个时节,熊还处于冬眠中,老熊一般会选择避风的山洞或树洞冬眠,这样既保暖又能隔开敌害。山上的雪还很厚,雪地上只有鸟和狼、狐等的足迹,速阔和鲁库等人很老练,寻找避风处的山凹或树洞一个一个地掏摸。
虽然熊冬眠了,山里的狼却很常见,不时听到狼叫声,天黑后露营,速阔非常小心,呈三角形点燃了三堆篝火,人和马都在中间睡下。次日大家继续搜索,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山洞中发现了一只冬眠的灰熊,鲁库把洞口的树枝和石块清理干净,竟然爬进去摸了摸,爬出来兴奋地道:“是只公熊,很大,脚掌都像人脸一样大。”速阔拿过一枝扎枪,用扎枪的把向里猛捣,这次他们出来,每个人都备了条铁扎枪,沉甸甸的,速阔连捣了上百下,累得直喘气,那熊依然不动,就换了一个人再来,连换了三人,洞里终于传出了动静。忠恕心里疑惑:直接一枪把熊扎死,岂不省事又安全,为什么要冒险把熊从冬眠中弄醒呢?
熊开始大喘气,随即发出低沉的哧哧声,速阔等人不停手,加紧用棍子乱捅,熊终于发出愤怒的咆哮,从洞里探出了头,速阔挥手示意大家后退,众人都跑到离洞三四十步的空地上,速阔挥起枪把砸在熊的头上,然后闪身跑开,那熊被这一砸彻底激怒,怒吼一声冲了出来,对着速阔扑去,这熊足有七尺长,威势惊人,鲁库和另外一人手持长枪,与速阔并肩站着,三杆长枪并在一起对着熊的脑袋,熊也知道这些锐器不能硬碰,立起身来,像人一样挥爪子拍击,它拨开一个,另外两杆枪尖还是对着它的嘴巴,依旧伤不到人,其他人则闪在一旁,用枪杆在熊身上抽打,熊回身对付另外的人,速阔等人挥着枪杆猛打,又把熊吸引过来,熊被逗弄得连连吼叫,却也无可奈何。
那熊一个冬天没有进食,体力虚弱,被这样戏弄半个时辰,体力明显不支,挥爪的力道越来越弱,吼声越来越低,再坚持一个时辰,恐怕不用击打,它就会被累死。这时速阔对忠恕喊叫道:“大勇,扎它的脑门心!”忠恕把枪杆在地上一点,一个空翻,腾起一丈来高,自空中一枪扎在大熊的脑门处,然后纵跃出一丈开外,那熊闷吼一声,扑通倒地。
速阔跳上前去,将扎枪往下按了一把,然后迅速跑开,众人闪在一边,静静等候,开始那熊还呼哧呼哧喘气,不一会就归于沉寂,看来是死了。大家围了过来,鲁库上前抓住枪杆,抽了几抽,把扎枪拨出来,血立刻从创口喷出老远,流得遍地都是,速阔几人上前扯住熊腿,合力把熊翻倒过来,让它肚皮朝上,那熊太大,足有七八百斤,只是翻一个身就累得大家喘气。鲁库持着小刀,在咽喉处开个口,然后划至熊尾,几个人开始剥皮,接着是开膛剔肉,直到天黑才算完事。
这个地方遍布血腥,速阔怕引来野兽,把皮和肉分开打包,骨头留在原地,退出十里地才找个避风处生火,众人围着火堆,吃着烤熊肠,喝着马奶酒,非常兴奋,说从来没这样幸运过,这样大的熊,只听说祖辈们打过,鲁库则大力夸赞忠恕那毙命一枪。忠恕这时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熊弄醒,而且要激怒它,因为在冬眠中,熊的血都窝在心里,不向身体和四肢流动,取下的毛皮色泽暗淡,熟制后三五年就会脱毛,须把熊逗怒了,让它的血气散发出来,冲入毛梢,这样才能取下上等的熊皮,如果运气好,一张这么大的熊皮能换五匹好马,十分值钱,但逗弄大熊危险至极,稍有不慎,非死即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