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虽然经历没有苏奴儿坎坷,但眼界比苏奴儿开阔,识见也高明得多,他对苏奴儿的箭法十分佩服,对他激于义愤出手救人更是钦佩,听说他想去投靠梁师都,立刻就想阻止他。李靖、候君集等人提到梁师都,都是满脸的不屑,认为他就如夏日朝露,转瞬即逝,举手之间就会被消灭,苏奴儿投靠他,真如明珠暗投,到时玉石俱焚,极为可惜。忠恕就劝说苏奴儿去代州投唐军,唐军现在剑指突厥,收复云州只是早晚的事,那时再杀苏大户也不迟,如果候君集在代州,他还可以为苏奴儿引见。苏奴儿早就对忠恕钦佩无比,两人又一起拼过命,更增厚了情谊和信任,别说忠恕可以把他引见给唐军大都督,就是忠恕让他去做一个卒子,他也不会犹豫,于是一口答应,二人吃完烤雁,骑了马上路。
沿着南向的道路,前面出现一个大的市集,忠恕一打听,这个地方叫十里集,因为距离云州北门十里而得名,集镇中央是个十字路口,有大道通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苏奴儿说向西绕城比较方便,西面都是开阔地,而东面有不少小山包,还有个大顺城卡着,那里有梁师都的人守卫。二人正在计议,忽然听到镇东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只见街道两边的行人急慌闪开,卖东西的商家也搬着货物往后退,然后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忠恕忙和苏奴儿牵着马退到路边上,一小队骑兵像刮风般从街道上掠了过去,忠恕刚想拉马上路,旁边一位商家拦住他,说再等一等,这些梁王的人是打前站净街的,平南可汗的大队人马立刻就会过来,果然话音未落,东边又传来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一队穿着白色盔甲的骑兵跑了过来,这些骑兵都是清一色的胡人,却是在周塞和长安城下见过的柘羯。前列的一百多骑兵过后,出现了两个穿着黄色盔甲的人,两人都是汉人,其中一人忠恕见过,正是柘羯的头领武显扬。那天在渭水便桥,因为离得稍远,没看清武显扬的面貌,但今天一看这气势就认了出来。
武显扬从街道上穿过,快速向云州城奔去,市集上留下大堆的马粪,周围的百姓对武显扬好像十分害怕,暗地里指指戳戳,隐隐不满,但无一人敢高声表达。武显扬是忠恕的灭门仇人,但忠恕对武显扬的感觉非常奇怪,他十分敬重的那些人,包括天风、法言、陆变化等道长,李靖、独孤士极等唐军大将,对武显扬都十分地忌惮,吉文操等更是毫不掩饰对武显扬的仇恨,这些人都对忠恕充满关心,期待他能复仇,独孤士极和候君集还一再交待他,遇到武显扬时一定要隐忍,不能轻举妄动,好像他一见武显扬就应该义愤填膺地冲上去拼命,但他心里却一直恨不起来,好像武显扬就是个与自己无关之人似的。
忠恕和苏奴儿来到市集的西面,忠恕对苏奴儿道:“苏兄弟,我到云州有事要办,你先到代州城等我,这匹马你带着,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它,如果遇到唐军盘查,千万不要起冲突,就说段忠恕让你把马交到都督府。最多两天,我就会赶到代州,后天午时,我们在都督府门前会合。”忠恕突然改变主意,苏奴儿判断与刚才的胡人有关,他不说原因,自己也不能多问,这匹马一看就是从突厥带来的卧雪马,他让自己保护好一定有道理。苏奴儿问:“大勇,段忠恕是你的真名吗?”忠恕点点头,苏奴儿上了自己的马,向忠恕一抱拳:“大勇,你放心,只要我苏奴儿的命在,一定将这匹马送到代州,再会!”
忠恕来到云州城下,只见云州城高大厚重,墙面全由宽宽的大石条砌成,很是坚固,城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近前一看,原来这些人是在看梁王招军的布告。梁王就是梁师都,他被突厥封为定杨可汗,赐狼头大旗,管治着云州、怀仁等十三州,其辖区东西连绵千里,南抵代州,北靠突厥草原,治下有上百万民众,九成以上是汉人,还有少许的鲜卑人和突厥人,其都城就是云州。对治下的汉民,梁师都不称可汗,也不称皇帝,而是自封梁王。梁军以汉人为主,梁师都把中原的府兵制与募兵制揉合在一起,创立了一套独特的军制,当兵的人不纳粮,不服徭役,薪俸优厚,有战功还能得到厚赏,杀敌一尉官,可获得上百匹的布帛和十石粮食,而且梁师都赏罚有信,从不食言,所以想进梁军当兵的人很多。因为边地土地贫瘠,收获不多,过多的军队百姓负担不起,梁师都一直实行精兵策略,府兵受点轻伤或年过五十岁后就不再征发,故梁军一直维持在二万人左右的规模,但军中都是青壮。
梁师都自投靠突厥后,屡屡为突厥充当南侵的先导,从大唐劫掠财物和取得突厥大可汗赏赐成了他主要的收入来源,最近五年频频得手,收获颇丰,府库里堆满了布帛与粮食,马厩里都是肥壮的牲口,于是他三年前彻底免除了治下百姓的赋税和徭役。皇粮国税自古以来就是系在百姓脖子上的套索,一朝免除,他治下的百姓固然欣幸,大唐与突厥境内的汉族百姓也有不少涌进云州,特别是代州、灵州、胜州等边州少地或失地的汉人,更是不顾大唐的边禁令,偷偷出境来投靠他。梁师都每个月都要发布招军公告,从汉人中挑选精壮青年参军,他练兵极严,作战狡猾,又有突厥做依仗,自立近二十年,唐军数次征讨,都不能奈何他,去年代州都督候君集的军队更几乎被他全歼。
一队士兵在城门口守护着布告,投军的人被安排站成三列,等凑齐六十人,士兵就领着进城,再由招兵官面试,那些体格强健胆力豪壮的会被留下来。忠恕随着投军的人进了城,城里人潮拥挤,很是热闹,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比中原的州城要阔气许多,他觉得云州城的布局与周塞非常相似,街道宽阔笔直,屋舍整齐划一,满眼都是砖瓦房,明显经过精心规划,听说梁师都精于建造,看来果不其然。城池中央有几排宫殿式的建筑,很是气派,忠恕心想武显扬是平南可汗,驻地不会与平民相同,也许那里就是他的居处,于是就跟着前面投军的人队,往城中间走去。
云州城的规模可真不小,走了好一会,还没来到那些宫殿跟前,在一个十字路口,投军的人转向西去了,忠恕正在想着要不要跟着转向,去看看梁师都如何招军,背部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他现在有真气护体,受到外力立刻反弹,那人撞到忠恕,自己反而被弹得摔到一旁,忠恕扭头一看,地上躺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衣着像是耕种的农夫,一把铁铲扔在一边,可能是他赶路匆忙,不小心撞到自己,被真力弹出,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那青年捂着腰,呲牙咧嘴站不起来,忠恕忙弯腰想去扶他,突然从旁边扑过来四个大汉,上前就扭住了那青年的胳膊,只听一人对周围大声喝道:“王府公办!”忠恕正惊诧间,突感觉有三人从身后向自己扑来,他心念一动,在他们扣住自己肩膀时挣扎了几下,就任由他们把手臂拧到背后。
那青年惊叫着反抗,一个大汉在他腿弯处踢了一脚,把他扭跪到地上,一个大胡子壮汉在他怀中掏摸几下,又弯下腰翻他的衣袋,那青年大叫大嚷,大胡子抬手给了他一耳光,示意同伴把他拉起来,仔细地在他身上搜索,那青年大叫:“我没钱!”大胡子骂道:“老子是要命的,谁要你的钱!”他搜过那青年,示意同伴把忠恕拉起来,伸手向忠恕外袍袋中一探,竟然掏出一块两尺见方的布片来,抖开一看,上面写有字,大胡子脸上一喜,随手把布片揣进自己怀中,道:“都捆起来。”忠恕心里一惊,这片布当然不是原来就有,肯定是刚刚被人塞进衣袋,最有可能是那个青年借着撞击自己出的手,也可能就是这些抓捕的人自己塞进去的,他们虽着便衣,听口吻却像是王府的差人,幸好他们没有彻底搜身,不然就会发现他贴身藏着的地图。那青年还在乱叫冤枉,忠恕也学着他用突厥话大叫:“凭什么抓我?我无罪!”边叫边挣扎,身后的两人费了老大劲才把他捆上。那为首的大胡子听忠恕说突厥话,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他一番,又翻了翻他的衣袋,还特意弯腰摸了摸他的靴子,最后皱了皱眉头,挥挥手:“去见冯太尉!”
忠恕和那青年被众人推搡着向南走去,沿街不少百姓指着二人唾骂,更有人激动得向他们身上扔烂菜叶子,忠恕从骂声中知道他们二人被当作了潜入城中的唐军奸细。他进城就是想看看武显扬,刚才听到那些抓捕者喝了一句“王府公办”,就有意就擒,王府可能是梁王府,也可能是武显扬的可汗府,以这样的方式接近梁师都或武显扬更为自然,不知他们提到的冯太尉又是什么人?太尉是掌管一国军事的高官,法言监院曾说过有个叫冯瑞的朝阳宫门人下山后投靠了梁师都,很得梁师都信任,估计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