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忠恕道:“师妹,累了一天一夜,你早点休息吧。”庭芳问道:“师兄,刚才候叔叔交待的事,你可有办法?”忠恕摇头:“师妹,陆道长他们是无奈之下才来到代州的,现在事情了了,他们必定急着回山,我想不到办法啊。”庭芳道:“我倒有个想法,也不知好使不。”忠恕喜道:“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庭芳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忠恕道:“师妹,候叔叔下了死命令,是办法总比没办法强。”庭芳道:“陆道长精明通达,道德高深,估计这办法对他无效。”忠恕问:“那…?”庭芳道:“可能会吸引住吉文操道长和杜道长。”只要吉文操和杜百年不走,陆变化当然不会独自回山,忠恕道:“你快讲讲。”庭芳问:“你还记得陆道长让我们切磋剑法的事吗?”忠恕立刻明白了庭芳的想法,摇头道:“这不行!我不能让你这样做。”庭芳道:“师兄,如果这门剑法真是叔祖所创制,他既是周家的先辈,也是朝阳宫的祖师,他创制的剑术,两家共享不是很自然吗?你看掌教师伯传授我爹爹清宁生,可有丝毫的藏私?”忠恕还是摇头,雁门剑法是她家传之术,无论是不是周君内私自创制,原意必然是秘不示人,用以传承护家,他能学到已经于理不合,因为他已经决心与庭芳相守终老,所以勉强说得通,如果再散扬开来,就与创造之初衷相悖了。
庭芳道:“我只是想与吉杜二位道长切磋一下剑术,他们是剑道高手,必定能查出这套剑法的瑕疵,助我提高。再说二位道长道行高深,武显扬之后再无敌手,只怕连原来的天真剑法都要遗忘废弃了呢!”忠恕见她为了自己执意要做,心中感动,拉住她的手靠近自己,庭芳闭上眼睛,依偎着他,忠恕鼻中闻到她的幽香,忍不住伸手抚着她的秀发,自离开周塞,二人从未这样亲密过,庭芳俏脸通红,心头小鹿乱撞。
吉文操听庭芳说想向自己学剑法,立刻明白其意,他一生痴迷武学,于剑法最有心得,当得知世上还有一套剑法能克制天真剑,抑制不住一窥究竟的好奇,只犹豫一瞬就答应了,还让庭芳叫上杜百年,说老杜的剑另有玄机,同是天真剑,修炼大不同。杜百年对武学虽然不像吉文操那样痴迷,但也忍不住心动,听说吉文操已经答允,也应允了下来。
吉文操二人这一答应,陆变化自然走不成了,庭芳的用心他洞若观火,候君集想说什么他也心知肚明,他是修道之人,悲悯之心深种,同样是施计杀人,其用心与候君集这些一意夺取功名利禄之人绝然不同,心道候君集杀伐之心太盛,如果自己能影响于他,或许可为世间减些暴戾,于是也没过多言语。
吉杜二人一接触雁门剑,立刻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庭芳有意拖延,每天只探讨一两招,等一套剑法交流完,自然是半月之后了,吉杜二人得窥雁门剑,都不想占这个便宜,尽把平生的得意所学传给庭芳,连忠恕在旁边也受益匪浅。候君集则每天邀请陆变化在自己的室内密谈,吉杜二人也不问谈些什么,候君集也不与忠恕等人讲。
在庭芳与两位道长交流剑法的第三天,独孤士极到了,他是以兵部军务督查的身份来到代州的,这事透着奇怪,隋唐之际,被派来督察地方都督军务的,多是兵部的郎官或者禁军的将军,从没有任命一个都督来督察另一位都督的先例。候君集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想以天子李世民的英明,李靖之通晓军典,这么重要的军制改变,必有其用意,何况士极与他交情深厚,由士极来督查代州军务,不仅不会故意找茬,还能相互交流,切磋带兵之要。
独孤士极来后,代州都督府都尉以上军官都要陪着他巡查,忠恕当然更得跟着,一连四天,城里城外,每个军营士极都走到,每个府库的军备单子他都要看一看,还亲自拿着弓拉拉弦,试穿铠甲,观看兵演,除了对苏定方操练的骑兵赞不绝口,其它也没说什么。
第五天,军务督查告一段落,士极这才有机会与忠恕私下叙旧,他是忠恕的长辈中与段举相交最深的,视忠恕如同自己的子侄,忠恕把从幽州进入突厥后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士极听完微微皱眉,沉默不语,反应与候君集一样,并不因他被封官厚赏而欣慰。沉吟一会,士极道:“慎之,慎之!”忠恕点点头,士极叮嘱道:“凡事多向候都督讨教请示,不要擅自专断,战阵之上尤其不要妄自逞露英雄之气,要以全军为念。”忠恕道:“谢谢叔叔,我都记下了。”士极道:“现在武显扬已死,你父亲的冤仇也算得报,与梁军接战还需要些时日,你可以向候都督告假,去太原祭奠父母,尽人子之孝。”忠恕确实没想过这个,他在道观中长大,对人情世故完全不通,士极一提醒,他心中一痛:自己这么大了,确实应该去看看父母的坟墓了。
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忠恕把要去太原祭奠父母的事告诉了庭芳,庭芳道:“我前几天也有意给师兄说这些,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士极叔叔既然有这话,你应该去太原一趟。”忠恕道:“我明天就去向候叔叔告假。”庭芳道:“太原离这里不过三百里,快马一天就到了,来回两天,请四天假足够了。”忠恕点点头,叫了声:“师妹!”庭芳问:“师兄,还有事吗?”忠恕迟疑一下,鼓起勇气道:“师妹,我想请你一起去。”庭芳当场就晕了:祭奠父母是他的家事,他让自己参加,语意昭然,这是重逢以来师兄最大胆的表白了,不正是自己期盼的吗?庭芳心里充满幸福,含泪点了点头,道:“我就去准备。”
忠恕向候君集告了假,庭芳也向吉杜二位道长说要出去四天,这二人接触雁门剑法后,可不单单是剑术大进,周君内创制武学,本意就在辅助修行,清宁生能体现天地包容服养之气,天真剑、山居掌、幽逸拳等技艺与清宁生相依而生,其中融通交会,不一而足,吉杜二人每接触一招雁门剑法,都要对其中包涵的天地克生之意体会半天,心中不断开启新的境界,修行精进,这会就是撵他们,他们也不会走了。
忠恕和庭芳打马出南门奔向太原,天黑后进了晋阳城。晋阳是太原郡治所,在隋时是河东道的最大城池,人口密集,商业繁荣,可惜隋末天下大乱,这里因靠近突厥,多次遭到攻击,李渊起兵后,晋阳更有两次被突厥和突厥支持的汉军攻破,原来坚固的城墙也遭到拆毁,去年突厥兵临城下,虽然没有攻进城去,晋阳百姓仍遭受巨大祸殃,突厥人撤退时在城外大肆抢掠,没来得及逃进城中的汉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掠住草原,刚刚恢复一点生气的晋阳重归萧条。
夜幕之中,晋阳城里灯火稀疏,街道上行人寥寥,破败倒塌的房子里还住着人,与代州差不太多,二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忠恕向掌柜打听系舟山的位置。能在晋阳城里开店的,都是眼界宽见识广的人,掌柜一看忠恕像是有身份的官员,很是热情,把去往系舟山的路径讲得清清楚楚,忠恕谢过,与庭芳分别休息。第二天,庭芳在城里买了祭奠用的物品,二人赶往系舟山。出了晋阳城向北,远远就看见了两座山,东边的就是系舟山,山不太高,主峰柳林尖山很是显眼,当年李靖与独孤士极赶走武显扬后,把段举夫妇的遗体合葬在柳林尖山山腰的满云寺中。这个葬址是李靖选择的,他在晋阳城上极目北眺,觉得这个地方风水极好,最旺子孙,正好满云寺后院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对千年古柏,于是就把好友葬在一对古柏之间。
在山下就能望见山腰的寺庙,向上的道路也很明显,忠恕二人在山前拴好马,持了祭品,沿路上山,功夫不大就来到一座破败的寺庙之前,只见庙门上的牌匾已经掉落到地上,摔成两截,忠恕上前翻开,上面有个残破的云字,知道这就是满云寺了。二人进得庙里,只见殿堂上满是残损的物件,没有下脚的地方,殿顶上露出天,佛菩萨都破了相,穿过半塌的后殿,见到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两株粗壮的古柏,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两柏中央的草地上隐约有一块隆起,前有一块倒伏的石碑,忠恕弯腰把石碑扶了起来,伸手擦去上面的泥尘,只见碑上刻着“段举千古”四字,侧边落款是李靖,那么脚下这座荒草堆中,就是父母的埋骨之处了,自己在祁连山盼了他们二十年,没想到他们孤独地躺在这里,忠恕扶着石碑,热泪横流。庭芳默默地把周围的青草拔除干净,露出一块低矮的土坟,又找了块木板,把周边的土培到坟上,重新隆起坟头,等忠恕哭得差不多了,二人合力把碑重新树好,擦拭干净,摆上祭品,忠恕在坟前跪了下来,庭芳跪在他的身侧行礼。忠恕想起二十年来对父母的期盼,种种辛酸,泪如泉涌,久久不起身,庭芳在旁陪着他垂泪,等到太阳过了正午,这才把忠恕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