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安伯不耐道:“不过就是做这一件事,做完之后各走各的,他是善人恶人和我有什么关系?”那表弟很有耐心,不紧不慢地道:“这康瘸子来历不明,也不知是哪里人,到这儿快二十年了,一个残废,不能耕作,不能商贸,却突然就发了家,置办了好大的宅院,娶妻生子,结交豪绅,还养了不少死士,那些人多是外地人,一看就是凶恶之辈。他家里一直在修造,也不知造些什么,就没停过工,有人想去偷他一票,进去就没了下落,这十里八村的飞贼都打过他的主意,结果都不见了。”安伯冷冷地问:“那又怎样?”那表弟还是带着笑:“表哥,我从前没听你提到过他,肯定是新认识的,我怕你吃亏上当,先给你提个醒,这种不知底细的人,交往时得小心。”安伯冷冷地道:“他就是个江洋大盗,我也不是个清白人,正好是一对。”表弟还是微笑:“他约你今晚动手,你也不说动什么手,如果真是你的仇人来了,表哥,连商队那么强势都遇害了,凭康瘸子和几个村夫能报得了仇?估计是他骗你去当枪使,我不会让你白白去送命。”
忠恕心里疑问:安伯到底向谁报仇,怎么是在这里?只听安伯道:“你让两个孩子堵着门,以为我真出不去?”那表弟笑道:“咳,他两个只会摆弄田地,闲时练些棍棒,加起来也抵不过你一根指头,你只是不想伤他们。”安伯叹了口气:“表弟,咳,你越老越啰嗦,我的心你不明了,我早就不想活了,能为商队的兄弟们做点事就做点,不能做就随他们去了,你劝我也没用,拦也拦不住,今晚我非去不可。”那表弟道:“你要去,就让子清两个陪你去。”安伯怒道:“你个混账,那不是害他们吗!”那表弟道:“要害也是你害的,只要你忍心。”神情坚定无比,安伯看来实在敌不过表弟,长叹一口气:“今晚我是一定要去的,可能真地回不来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告个别。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幽州的那些破烂,都送给子清他们,那些身外物,唉,我玩命这么些年,实在不值得。”那表弟神情凄怆:“表哥,你就不能给我透个底吗?咱们要死也死个明白。”安伯又是一声长叹:“好,那就多说两句。这一个月你问得太多了,不给你透句话怕你一直不甘心。我上个月来这里是因为想去武家坡。”表弟一怔:“去那里干什么?”安伯道:“你别打岔!因为我的仇人姓武,就是武家坡人氏。”忠恕心里一惊:听说武显扬的老家就在太原,难道就是这个武家坡?
安伯继续道:“这人祖辈都居住在这里,十几岁去祁连山学武,后来叛出师门,又回到家乡,二十年前投靠突厥,为突厥征服西域,成了胡人的头领。他本身武功无敌,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手下有数万骄兵悍将,连大唐天子都怕他,我要报商队之仇,无异是痴心妄想,但不做点什么,我哪会心甘,死也死得不透,于是就想到武家坡把他的祖坟给刨了。”忠恕心道这里果然就是武显扬的老家,可安伯为什么要掘人祖坟呢?忠恕不了解挖人祖坟意味着什么,对汉人来说,祖坟被挖,比杀头更让他难受。庭芳在屋外听得清楚,心道这老头也是被逼得没路了,急切报仇才想出这一阴招。
忠恕听到安伯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边走边道:“武家坡离这只有十几里,我死前也想见见你,于是才有我们兄弟月前那一面。我去到武家坡,找到他祖辈父母的坟头,还没动手就被人发现了,原来早就有人盯着这个地方,还设了许多禁制,他们就是康大户的人,见了面才知道他也是武显扬的仇家,他的腿就是被武显扬打断的,誓死要报这个仇,他认准武显扬无论离开多久,终究还是个汉人,早晚是要回乡的,所以才搬来这个地方死等。你说他家里没停过工,其实他精于建造,在武家祖坟和祖屋设置了许多机关,就是想一举杀掉武显扬。”那表弟道:“原来如此!”忠恕心道武显扬得罪的人太多,连累自己祖坟都被人盯上了,竟然有仇人苦守二十年等他回家。
安伯道:“昨天康大户派人知会我,说武家有人来祭奠了,明显是突厥那边的人,在祖坟上触动了机关,伤了两个人,现在被困在武家的祖宅,今天晚上他要启动机关,攻下武家老宅,灭掉武显扬,你说我能不去吗?”忠恕心里吃惊:在武家坡的肯定不是武显扬,武显扬的儿子和弟子们也被诛杀了,最有可能是宝珠,想到这里,心里大急,庭芳见他身体微微颤抖,忙握住他的手,在耳边轻声道:“只能跟着安伯去。”忠恕立刻明白,他们不知道武家坡的所在,无论多么心急,在夜晚中只能跟着安伯摸去,但愿去得不晚。安伯对武显扬恨之入骨,就算他知道被困住的不是武显扬,估计也不会放过宝珠,二人立场相反,这时不能再相见。
屋里那表弟犹豫一下,道:“表哥,你如果还顾念我们的亲情,就让子清兄弟随你去,不然你前脚迈出这个门,我后脚就上吊去。”安伯一脸不耐烦:“好!好!让他们跟去,这下你放心了吧?”那表弟挥了挥手,就听见屋里有动静,可能是一直守着屋门的两个人动了位置,那表弟站起身来,想再说点什么,忠恕看见一双手在他面前一晃,可能是安伯阻止他再说下去,然后听见屋门一响,忠恕和庭芳忙闪到侧墙边,只见屋里扑出一线灯光,安伯当先走了出来,两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跟在他身后,两人手中都提着朴刀,这是一种带长把的刀,代州的乡兵喜爱使用这种兵器。
等安伯三人出了大门,正屋里的表弟长叹一声,掩上了房门。忠恕向庭芳一示意,二人轻轻跃过高墙,就看到安伯已经走出了好远,安伯内力着实了得,他年过花甲,又受了伤,身法仍丝毫不慢,后面的两个年轻人被拉下一大截。忠恕怕跟丢了,不敢离得太远,紧紧跟在两个年轻人身后五十来步的地方,不一会就听到两人重重的喘气声,显然他们有点跟不上了,安伯停了停,等二人靠得近些,这才重新起步,不一会又把二人拉下一截。这时前方道旁出现几座院子,安伯停了下来,等两人靠近,问:“子清,这里住的是什么人?”一个年轻人大口喘气,道:“是,是刘七叔和他的两个儿子,前年开的荒地,去年新辟的宅子。”安伯噢了一声:“那就好。子清,子安,我给你们说个事。”那二人靠近安伯,只见安伯出指如风,迅捷点了二人的睡穴,然后提着二人腰带向前边走去,两个表侄高大壮实,身体不轻,安伯提在手里显得很是轻松。忠恕正想跟进,庭芳拉住他的衣袖,向前方指了指,忠恕随即明白:安伯是怕两个侄子有危险,不想让他们掺合进来,也嫌他们身手低,耽误事,于是就把他们点倒放置在旁边院里,等他们穴道解开,武家坡的事情估计也了结了。
忠恕和庭芳沿着道路走了一段,然后隐身在路边的树后,不一会就见一个身影飘了过来,安伯的轻功真是不一般,他没有了拖累,放开身形快如疾风,一直向东南跑去,忠恕不敢靠得太近,等他跑出好远,几乎快要看不清影子,这才与庭芳起身跟上。
经过半个时辰的奔驰,经过了三个村镇,前方隐隐出现一个高坡,坡上面有不少林木,林中有火光晃动,像是点了许多枝火把,看来那就是武家坡了,安伯加快了脚步,飞一般地跑了过去。
忠恕与庭芳不敢贸然靠近,上得土岗后在一颗大树旁停了下来,隐身在暗影中向前方打量,武家坡是个起伏的土岗,比其它地方高出有三四丈,上面有一片百亩大的树林,林木中有十几座房子,中间是三座高大的砖房,旁边是些低矮的老房子,林中足有上千人,把那些房子团团围住,看来康大户还没发动进攻,忠恕提着的心稍放一些。庭芳轻声问:“师兄,会是武姑娘吗?”忠恕点点头:“八成是她,武显扬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只有她可能回来祭拜!”庭芳道:“这些人都是些村夫乡丁,估计没几个武功高手,并不足惧,但安伯说康大户是修造行家,在此设置有埋伏机关,来人因此才被困住,我们不能硬闯,须制住首脑之人,挟制他解除包围。”她一上来就把形势看得清楚,忠恕心里佩服,点头道:“不等他们发动,先制住康大户。”庭芳道:“这里的人太多,必定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相互之间不一定认识,咱们可以混到人群中,伺机接近康大户。”忠恕正想出去,忽然回身,道:“停一停!”庭芳问:“怎么了?”忠恕从怀里取出一面头巾,给庭芳裹住头脸,然后拍了拍她的头,道:“你太显眼,怕有人盘问。一会动起手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一路上庭芳心情很复杂,现在要出手援救的,可能是自己情郎的情人,哪个姑娘心里会不吃醋?忠恕有这个举动,说明他时时刻刻关心着自己,庭芳心里一暖。